四個多月前,我以《失蹤者之城》的名義報名了巨獸搖滾音樂祭的攤位,那時候的我剛退伍兩天,而兩天後就要去上班,雖然只是從這個辦公室換到另一個辦公室的物理性轉移,但心境層面正面臨一股強力的扭轉,把裏頭僅存的一些不適應感與憤世嫉俗擰乾-從今天開始要邁開步伐,準備成為很像大人的大人。這時候應該需要命運的吉他聲演奏配樂,我對於配樂沒什麼想法,希望是雜亂無章且無調性的,呼應著霧裡看花的心理狀態,希望經過音樂的加持之後,我能夠將眼前的花看得清楚一些,如果能辨認出花的品種那就更好了。
音樂祭的第一天,大部分的時間我呆在座位上看書,以一種滿不在乎但其實很在乎的姿態評價著抖落在身上的樂音,嗯,這個很乏味,嗯,這個很可以。不小心還發現了一個不能說的秘密-攤子其實不用顧也沒關係,因為位於場地邊陲的攤位不太有人經過,所以我就放心將刊物們擺在桌上到處走動。雖然隔天移到較熱鬧地點,但一樣沒什麼人來。有人問如果被偷的話怎麼辦呢?那就當作是免費傳閱吧,現在應該不是個紙本刊物會遭竊的時代。我想起有人路過攤位時用瞧見珍稀動物的表情問「現在還有人在出紙本刊物啊?」然後默默漂走。隔天失蹤者之城的好友(以下簡稱失友)C、S與蕾絲邊女孩前來協助,這兩天我們主攻喝酒與放空空,副修顧攤與聽音樂。我與這三人都是一陣子沒見,互相更新了八卦與近況,發現彼此都還在距離地面十公分的距離茫,不時施一些力抓住地上的某根支柱,在這個不講理的世界裡匍匐前進,並且在還沒有遠去的過去裡留下意味深長的痕跡,或是種下一顆奇形怪狀的種子,期待它會在貧瘠的未來中竄出地表。大多時候我們坐在位子上喝著三瓶一百的台啤,吃著入場送的限定香蕉,偶爾我會去買一杯一百的白酒滿足我對於酒精濃度的渴望。我們的攤位被三個舞台包圍,優點是可以一次聽見三種表演而且不加價,缺點是三種音樂不分時段隨著悶熱的氣流合而為一,所以到頭來也只能算一種。我們試圖在聲音的來回共鳴中裡聽出一些醍醐味,證明錢並沒有白花,但是最後總是惆悵地看向隨著鼓聲飄落的雜音,隨意捉起一句不完美落地的歌詞咀嚼玩味。這一切都沒有什麼道理可言,但幸運的是,此時此地我們的心靈會因為某種不和諧的音樂同時振動又同時收緊。
若在節目單上看到有興趣的樂團便走到舞台前駐足欣賞,但是大部分的音樂都沒什麼印象,可能是因為缺乏創意的關係,例如我記得有個Metal團主唱的嗓子很給力但樂器令人尷尬,機翼展開準備起飛時卻突然降速以至於提不起機頭,比苗博雅和動眼神經在台上唱挪威的森林還要尷尬;還有某個女主唱的聲音一路以柔嫩地弧度盤旋向下墜,好想呼叫Faye來唱一首我要用力飛不管有多遠。不過還是收穫了一些好音樂,例如日本激情系Hardcore三人組Quiqui,歪七扭八的旋律隨心所欲爆炸,節奏來去自如,像一位發力與鬆弛的時機掌握得宜的按摩師,瞬間施以巧勁打通身體的循環;餿水則是新進代表,一個同時發出慵懶騷勁與微微怒意的龐克團,當天還Cover了透明雜誌的〈透明雜誌Forever〉,我彷彿身處台灣龐克香火傳遞的現場。如果年輕氣盛有一種專屬氣味的話,也許就是那時候我聞到的;共犯結構比第一次看的時候還要爽,與樹木雜草為伍的場子能夠襯託他們瘋長的野性,加上台上台下眾多合音小天使使命必達的大合唱,喚起一團團憤怒在半空中交互碰撞;直到看見鯨魚眼睛仍然是屬於夜晚的音樂,昏黃的燈泡掛上後舞台就化身為木偶奇遇記裡被吞進鯨魚肚子的小船,載浮載沉的小船在深沉如漩渦的樂音裡攪和,我彷彿聽見小木偶對肚裡的爸爸說:「一生覓得你一人。」
為了巨獸搖滾音樂祭出了特刊似乎成了虛妄的存在,只有一個人買走,但少數來翻閱的人當中竟然有東京龐克廠牌Longlegslongarms的老闆(Quiqui就是他帶來的),當他看到熟悉的團名時臉上冒好幾枚驚嘆號,並遞給我一張名片,而我用破爛的英語與他交換喜悅。至於其他四期三天下來也賣不到十本,不過當我知道這些東西還有人願意翻閱與購買的時候,胸口洋溢著一股輕飄飄的感覺。我在將刊物遞給陌生人時的片刻瞧見一隅龐克的真諦,那裡沒有任何過份的規矩,也沒有嚴謹的理念,有的是如同個人筆記本上隨筆般的塗鴉線條。至於剩下來的特刊就到處亂發亂送,最後交由失友C放置在台北幾個有趣的據點供人索取,確實很像《失蹤者之城》不長眼睛的風格。
我搬著一箱重量幾乎沒變的刊物返去故鄉,思考著風格這兩個字的意義,雖然這不是現階段的我該擔心的,但我有一點想法,這也可能是我們聚在一起的理由-無論時局是順風或者逆風,失友們都會擺出有夠舒爽的表情,繼續慢速滾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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