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2日 星期三

特許時間的終了-增田壯太 - 命のドアをノックする(2014)

《特許時間的終了》是一部由生至死的作品,導演太田信吾自17歲開始紀錄兩位好友的生活,精確一些來說是跌跌撞撞的痕跡。瘀青尚未消退又長出新傷,內心交戰後一大片的荒涼。如果你鼓勵他們失敗為功之母的話,他們大概只會冷笑兩聲然後回你:「失敗只會孵育出更多的失敗。」

才華洋溢的增田壯太17歲就獲得音樂大獎,少年起立志用音樂發出自己的聲音,渴望眾人的目光,渾身佈滿激情與矛盾的密碼,等待被解開的那天。他的靈魂隨著年紀增長而逐漸淡去,最終消失在這個世界。增田壯太外型瀟灑,舉手投足都是魅力。他是個天生的表演者,就算隔著語言,你也能感受得到音符裡龐然的沉重與抑鬱。上蒼給了這個人你我沒有的天份,他也因此承受過多的難題。熱情有多大,人生就以更劇烈的壓力回報你,沒有殺價的餘地。

富永藏人是增田壯太的音樂夥伴,擔任伴奏者居多。作為一個沒那麼有天份但是抱持相同夢想的人,富永藏人的付出以及承擔不比增田少。某次喝酒時還直接被朋友怒嗆「你不像增田那樣有趣,你是個無聊的人。」他聽了也只是笑笑,還是繼續玩音樂,最後跑到鄉下閉關研究。鄰居滿心期待他搞出名堂為村子爭光,表演生涯卻在一場冷清的發表會中落幕。

活著的時間愈長,生命力反而愈發薄弱,兩個人的身上都有些東西消失了。增田壯太那雙吸入了過量的茫然與困頓而不再清澈的雙眼,吐不出一丁點存在的意義。富永藏人不再碰音樂了,音樂已經變成陌生人,像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連回憶都是負荷。

三個人都在不同的時間點放下了想做的事,導演太田是唯一在放棄過後再起的人,因為增田拿著刀在他面前揮舞著,鼓勵(強迫)他把片子拍完。我不會說太田特別偉大或是特別堅強,他有支持著他實現夢想的朋友。增田的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天才,理所當然地要寫出動人的歌,理所當然地會受歡迎。也許就是這些理所當然壓垮了他。身而為人從來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每一次從無到有的過程都是一場心靈的戰爭,而你有的武器是瀕臨崩潰的肉身與堅實的靈魂。

除了才華以及熱情之外,觀眾可以清楚看見每個角色的殘缺,任性、自私、脆弱,毫無來由的憤怒,暴力閃現的瞬間,導演還差點因為不受控的情緒而丟下這部電影。負面能量的碎片在影片的各個段落恣意噴射,這是年輕賦予他們的權力,無需假裝堅強,盡管袒露青春塌陷後成山的殘骸。

《特許時間的終了》繞過了談論夢想的普遍方法,用薄弱的嗓音吟唱一首關於追尋的青春之歌。不鼓勵人們追求夢想,也不譴責放棄的人。多數人都無法只靠一個支點單獨撐起夢想,無論是熱情、勇氣或是膨脹的理想。因為瘋狂世界傳來的巨量雜音,經常掩蓋掉追尋的信息。在措手不及之間,很多事就這麼被遺忘了。踏上另一條路以後,迎接我們的是陌生的風景。

增田壯太放棄了嗎?並沒有,他只是選擇了另一條路,對他而言可能比較好過一點的路。

也許每個人都曾經帶著旺盛的理想升空,到頭來發現燃料帶得不夠,或是零件裝錯了邊,在星夜裡無聲地消融。我相信他們抵達了另一個星球,現在也過得很不錯,偶爾為飛上天空的人致敬歡呼。

音樂漫畫《蟬世代》的發刊詞說到:「一鳴驚人之前,我們都在土裡。」看完影片還是不由得感概,燃料充足的增田壯太和富永藏人應該要一鳴驚人的呀。

到頭來只能幻想,在增田壯太還活著的那個平行時空裡,三個人會攜手合作,直到時間終了。



2020年4月14日 星期二

Leeched - To Dull The Blades Of Your Abuse(2020)

當Laurie Morbey在曼徹斯特的博物館看見一尊馬的頭骨時,他的腦海閃過一個想法:我一定要組一支哭爸兇哭母重的樂隊,並且用這個馬頭當作封面。不久後,Laurie Morbey組了Leeched,找了攝影師弟弟回來博物館拍照,那個馬頭便成了首張EP  Nothing Will Grow From The Rotten Ground的封面,Leeched 至今的每張專輯封面都延續了陰冷的骨骼風情,至於為什麼會看到頭骨就想組樂隊我們不得而知。如果這則故事有台灣版本的話,應該會變成醬子-一位樂手去故宮看見了肉形石,回去組了一支鬆軟如爌肉的樂隊。

Leeched演奏的是兇狠無邊的Metallic Hardcore,宛如慢速版本的All Pigs Must Die,從視覺到音樂都予人一股暴力將至的感受, 團員們都相當喜歡Trap Them、Nails和Cult Leader等該類型的頂尖樂隊。Metallic Hardcore的樂隊大多來自美國,比較少聽到歐洲人在幹這種音樂,他們目前兩張專輯都是由美國金屬名廠Prosthetic Records發行Leeched的音樂結合Sludge Metal、Hardcore與噪音,造出黏滯、扭曲、充滿魄力的聲響,既有飄渺的美也有大軍壓境的氣勢。想像一位拖著沉重步伐的巨漢用斧頭猛砍你的頭骨,眼前徒留一片深邃無底的重傷害


2020年4月1日 星期三

月亮惹的禍-四分衛《Deep Blue》(2001)

關注已久的畫家高妍因為操刀村上春樹《棄貓:關於父親,我想說的事》的插畫而受到關注,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如此優美的創作,終於被更多人看見了。

約兩年前,《失蹤者之城》第三期發行前夕,寄賣小店Mangasick來訊結帳,前兩期竟然都賣超過十本,這個數字大大超乎預期,也讓我瞬間產下花錢的理由。當時Mangasick正在推高妍的《房間日記》,看了幾幅畫後,我便用《失蹤者之城》的收入購入高妍的《房間日記》與《綠之歌》,還剩餘400多元。一手拿錢一手拿到他人的創作,小誌作者的一大樂也。

首先吸引目光的是收錄在《房間日記》裡的「11:00 a. m.」,主角是一位在泳池裡抱著月亮的女孩,勻稱的身形裡閃爍著細微的光。我向來沒有欣賞畫作的習慣,所以我無法告訴你這幅畫的風格。這幅畫在訊息蜂擁的世界裡攫住了我的目光,靠的不是什麼狗屁風格,而是撲鼻而來的「暖」味,在我貧乏的詞彙下只能這麼形容。生活中比知音還難尋的純真碎片,在高妍的作品裡俯拾皆是,海量的純真隨意你撿拾,填補逐漸發霉的記憶之牆。

私認為畫中的季節是夏天,夏天向來是無憂無慮的象徵,如同那片雲淡風輕的天空,包藏碩大的喜悅。女孩的身旁立著「水深注意」的告示,但是水位僅僅到她的膝蓋而已,這樣的對立似乎蘊含一種逃離與追尋的挑戰者意圖,衛冕者是故作姿態的泳池,偽裝成河流的樣子,營造出順流而下的視覺效果。介於日常與魔幻之間的畫面不免讓人產生幻想,月亮會不會是他叔叔交給他的?擁有控制人類慾望的魔力,不久後他會參與由精靈號召的遠征隊踏上銷毀月亮的旅程,因為世界會變成這樣都是月亮惹的禍,太美麗YO太溫柔。不過,女孩臉上的表情並不像是被蠱惑,那是直達內心的天然笑容。僵直慣了的泳池能在剎那間表現出潺潺流動的美,那麼在插滿禁令的世界裡,當然也有適合微笑的時刻。畫裡的女孩是幸福的,無論他從哪裡逃離,又正要往哪裡去。

其他幅畫也出現了「水深注意」與「禁止進入」等告示牌,暗示「禁地」的存在。多數的禁止符號都聽命於某個人,禁止觸摸、禁止闖入、禁止塗鴉,背後通常牽連著暴力。高妍並沒有賦予「禁地」強烈的意義,而是安靜地隱身在背景之中,與周遭的物件擁有相同的頻率。可以溫柔、可以被穿越,可供回憶棲身。

現實裡有些地方並不那麼明確被禁止,而是被劃分給某個單位,排除無關的、沒有資格的人,這也屬於「禁地」的一種。這塊地是黨產,以後可以轉賣獲利;那片屬於大企業家,裡頭有為他賣命的工人;這裡是公家的,無處可去的街友不能當作是你的家。就算一切是那麼不友善,禁地之外的人們依然有容身之處。我們可以朝向無人看管的森林奔跑;任性地闖入「水深注意」的泳池,發現那裡沒有任何危險,然後抱著月亮,溫柔地笑了出來。

高妍的畫是由純真打造的天堂,那裏有永恆的青春和相信未來的人類。寬廣的天空下容許任何個性的表現,脆弱與懷疑隨著暖和的風景流動,成為往事的註腳。

時間在瑣事裡踉蹌轉身,生者的過去隨之腐朽,高妍的作品讓抬不起頭的記憶碎片以不同的面貌活了下來。

我非常榮幸能與高妍的作品在同一個小房間裡販售,如同高妍與偶像細野晴臣因為她的《綠之歌》而在Mangasick相遇,這是高妍式的浪漫。

不過一切都成了過去式,高妍目前的作品都已經宣告絕版,《失蹤者之城》還有很多庫存。


(圖片來源:Mangasi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