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2日 星期日

離職前夕的午休日記-張震嶽《秘密基地》(1998)

「如果從這掉下去的話會發生什麼事?人為什麼會想要掉下去?」

這是我來上廁所時一貫演出的自問不自答內心戲, 這場戲只有兩句話,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局,因為我不想為這麼可怖的念頭鋪寫更多情節,擁有懼高症的我想到掉下去三個字就渾身不對勁,況且還想了兩次。

公司位於15層樓,對我來說是高到哭爸的地方,平時在密閉的辦公環境裡感受不到15層樓的恐怖,但是上廁所時就非常有感,因為廁所的窗戶總是不關。我不知道是因為窗戶像春光一樣關不住,還是壞掉了關不起來。以公共廁所的配置來說,這扇窗戶異常的大面,底邊到我的腰附近,最高點快要抵達天花板,比多數人的心胸還要寬大。我光是矗立在廁所門口,直視著隔壁建築物的牆面,就足以感受到地心引力的不懷好意。所以我總是使用最靠門邊的小便斗,一邊死盯著窗戶,一邊默念「抽離身體放開自己,地心引力抓不住你。」上廁所上得如此分心,想當然造成一些不衛生的後果,為了讀者眼睛著想畫面就先碼掉了,我們直接跳轉到自助餐店。

距離公司100公尺的巷子有一家自助餐店,這兩週我幾乎天天來報到。這家店的口味在普通和美味之間浮動,離難吃很遠,但也不會令人食指大動。我純粹是為了鹹蛋來的,不管主菜與配菜怎麼變化,餐盤上總少不了一顆鹹蛋。記憶裡的鹹蛋通常是和苦瓜組團出道,沒想到單飛後的鋒芒更勝以往,我徹底低估了鹹蛋的能耐。

現在,我將懷抱虔誠的心情品嚐鹹蛋,嚴格執行每個步驟,還他一個公道。撥了蛋殼後,聞一聞沾上手的鹹香,再去洗手準備開動。開場一定要先挖一口鹹蛋開胃,享受狂野的鹹味和蛋味拉扯的激情與對比的美感。接下來就是挖一口鹹蛋再扒一大口飯,每一口都要注意拿捏鹹蛋與米飯的比例,讓味道趨於平衡,如果是蛋白的話可以取多一點,蛋黃就要少一點。當然也可以用蛋黃配青菜,切記不能太頻繁,一定要忍住吃爆鹹蛋的衝動,才能確保最後一口飯還有鹹蛋可以配。如果不幸沒吃光的話,就翻開破碎的蛋殼,看看有沒有殘餘的鹹蛋遺留,再沒有的話只好自認倒楣。

我連這家店叫做什麼名字都想不起來,也許該把這間店的Google地圖名稱改為鹹蛋自助餐。鹹蛋的鋒頭太健,搶走了其他菜色的風采,這家店如果沒有鹹蛋的話就什麼都不是了(也沒這麼嚴重吧...)。就像信樂團與信的關係,但是我好歹叫得出信樂團其他人的名字。另一個可能是我想徹底遺忘這段時光,只留下美好的鹹蛋作為記憶的便利貼。

吃完自助餐我會買一罐咖啡,坐在附近的公園度過沒有鹹蛋的剩餘午休。手上拿的這罐咖啡在韓劇《機智醫生生活》裡出現多次,咖啡的原價有點貴,但是兩罐有優惠,加上《機智醫生生活》裡面的張冬天曾經拿過這罐咖啡,所以可以接受多花幾元,拉近與張冬天的距離。瓶子上印著韓國偶像男團的照片,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團體也不重要,對我來說這罐咖啡的代言人就是張冬天。前陣子剛看完這部劇,溫馨、甜蜜、感人,故事像此刻吹過公園的風一樣,帶著大自然的韻律,人生的起伏與孤獨都在裡面,有些你懂,有些你還沒能體會。張冬天這個角色更是深得我心,他的吃相像是坐我對面正猛扒著飯的上班族;日常的表情如同前面那隻被遛著的柴犬,呆萌呆萌惹人憐愛,用異於旁人的節奏,不疾不徐地闖蕩世界;追求偶像與愛情的心就像是我即將離職的心情,異常堅定,異常地充滿勇氣。

《機智醫生生活》裡的人物時常在休息時候在中庭思考人生討論工作,分享生活裡的快樂與難題。我想把自己套入那樣的情境裡,卻發現怎麼樣都缺了一角,或許是我並不像這些醫生們一樣,真正熱愛手邊的工作,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泡麵吃到一半就要去動手術、聚餐吃沒兩口就被叫回醫院、帳篷剛搭好準備開始度假卻接到醫院電話。如果鹹蛋吃到一半有人叫我回去工作,我肯定在心裏臭幹譙。

 所以我不思考也不討論,只是戴上耳機,選上一兩首歌,靜靜閉上眼睛。

抬頭望向天空,迎接我的又是另一個無聊的下午,沒有鹹蛋,也沒有張冬天。

2020年11月16日 星期一

海朋森線上專訪

海朋森是一支來自中國成都的搖滾樂隊,成立於2011年,今年前共發行過《我不要別的歷史》和《她從廣場回來》兩張專輯以及EP《四季》。今年七月發行最新專輯《成長小說》。海朋森的音樂充滿多變的風貌,在他們的音樂裡你能夠感受四季、情感的張力以及歷史在時間的縫隙裡一點一滴成形。有時如春天裡緩慢滾動的風,有時如夏日午後的暴雨,狂野地來,瀟灑地去。無論是緩慢的旋律堆疊、粗獷的龐克聲響或是順耳的民謠,海朋森皆能掌握得宜,表達出複雜、深沉的思想和情緒。如果你對身而為人這件事感到懷疑的話,聽聽海朋森用詩意的搖滾樂作出的回應。

透過Facebook和海朋森連絡上,他們很大方地答應了訪談邀約。我們在Email多次來回完成訪問,希望之後有機會當面訪問他們,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呢。 


(海朋森團員照,圖片來源:海朋森Facebook)


Q:第一次認識你們是從〈樂園〉這首歌,歌詞立刻抓住我的耳朵,簡潔有力的表現出青春過渡至成年的矛盾與懷疑,和專輯名稱《我不要別的歷史》非常契合。

A:你好田靖,很高興和你接觸!

Q:〈幕布〉是《我不要別的歷史》首波釋出的曲子,也獲得許多迴響。這首歌的歌詞和《她從廣場回來》中〈足球賽〉的歌詞給我近似的感受,與自我面貌的模糊不清有關,無法追尋真實的心境,但是音樂表現幾乎不同,一首較為細膩、一首暴烈、焦躁,可以談談這兩首歌嗎?

A:在我們的現代生活中,劇場演員和足球運動員是離不開觀眾的,因此這兩首歌裡面就直接含有了行動的人和觀看的人,比較容易讓人想起「自我」的概念。有意思的地方在於我們每個人是既可以行動又可以反思的,有時在這兩者之間躊躇和尷尬。

Q:「我不要別的歷史」這句話也是第二張專輯《她從廣場回來》中〈歷史〉的歌詞,這很有趣。除了個人故事之外,你們的歌詞也觸及公眾與文明的隱喻,幽微的發出不平之鳴。

A:我們認為不平之鳴一定要繼續,而且一定要具體。我們自己的不平之鳴並不是直接實踐,但我們自認為是在從旁幫助那些真正在第一線做事情的人,比如維權者、教師、醫生、公益人士等等,為他們聲援而且盡力一起創造一個更好的環境。

Q:〈歷史〉的歌曲末段吉他噪音很令人驚喜,當初怎麼會想要這樣處理呢?


A:〈歷史〉末段的吉他和嗩吶的噪音和自由演奏是在Pierre(我們的朋友,演奏吉他)和季一楠(嗩吶)的即興下出現的。這一部分原因是我們都很喜歡自由爵士的東西,在這一段表現了出來;另一部分原因,也是條件,是《歷史》比較寬敞的音樂空間非常適合兩種樂器交織的狂野演奏。

Q:思江的歌詞寫得好很詩意,單獨閱讀也非常美麗,彷彿身處霧中遠望前方風景,迷失了方向感,但還是能看見某種巨大事物的輪廓。除了歌詞之外,有其他文字的創作嗎,有喜歡哪些作家嗎?

思江:謝謝!我有寫詩的習慣,偶爾也會寫一些散文和論述性的隨筆,但不是規律地去寫。喜歡的作家有赫塞、威廉.布萊克、艾西莫夫和威廉.吉布森,最近兩年看科幻小說和學術類書籍比較多一些。

Q:第二張專輯《她從廣場回來》,整體的聲響更接近龐克,更噪更吵、氣焰高漲,歌詞也出現較多直白的吶喊。可以談談創作與錄音時的狀況嗎?和前一張專輯有什麼不同呢?

A:第二張專輯《她從廣場回來》是我們在自己當時小小的排練室用八軌卡帶錄音機錄製的。也就是說從錄音聲音到製作都沒有特別大的選擇空間。在這種限制裡,我們做了另外的選擇,也就是在錄音過程中做了即興,像〈出租車司機〉和〈洞〉都是在錄音的同時即興改編的。對於我們來說這是一次與錄音之間的關係非常親密的經驗,我們也非常珍惜這次的經歷。

Q:最近釋出的歌曲〈春風〉,你們又找到了不同的音樂表達方式,感覺你們一直在拓展創作的邊界,不給自己設限。

A:是的。我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過多預設自己和觀眾是什麽樣的。

Q:〈春風〉的mv拍得很棒,雋永而美麗,怎麼會有這樣一鏡到底的構想呢?


A:謝謝!我們會覺得這樣拍非常適合這首歌,能夠呈現那種傾訴的氛圍。

Q:許多網友將你們的音樂歸類在後龐克,或是將稱思江為女版的楊海崧(P.K14主唱),但是我並不認同這樣的標籤,分類僅是一種簡便的手段,這樣極有可能限縮了音樂的可能性。我認為你們的音樂很豐富且色彩鮮明,你們怎麼看待評論者或是樂迷將你們貼上的標籤呢?


A:非常同意你的看法,之前我們也是這樣說的。若不是被問到,我們幾乎都不再去「看待」這件事了。如果有任何人被此類問題困擾(尤其是創作者們),那我們想對他們說,專注做作品、體會作品吧,你會發現這沒什麽大不了😊。

Q:從其他專訪得知吉他手季一楠很喜歡Fugazi,也曾說過受到Fugazi很多影響,從你的發言也感受到強調平等、共享與交流的精神,談談他們對你產生什麼影響吧!還有喜歡其他朋克樂隊嗎?

季一楠:我從Fugazi上面看到了「參與勞動」的重要性,通過每一個親力親為獲得的個人經驗是無人能取代的,沒有人會比你更清楚你所幹的事,因為它們的一點一滴你都是參與在其中的,能做到這一點並不簡單,這也是建立自信的基礎。真正的自信不是自認為有多了不起,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有了不卑不亢,自然就有了平等。我也很喜歡Black Flag,他們也讓我有類似的感受。

Q:團員有共同喜歡的樂隊嗎?還是喜好各不相同?

A:有很多共同喜歡的樂隊,比如Talking Heads、Fugazi、Refused… 不同的方面可能在聽音樂的習慣上,也就是平時生活中聽哪一種音樂時間比較多上面。爵士、流行、電子、實驗音樂、民族音樂、當代作曲我們都聽的。

Q:你們的作品出了錄音帶、CD與黑膠三種媒介,可以談談這麼做的考量嗎?

A:這和發行廠牌兵馬司的支持有很大關係,基本上每次兵馬司都直接讓我們來選擇做哪些媒介。我們也就沒有太多銷售上的顧慮。《成長小說》直接把現在最常見的三種媒介都給選上了。因為這三種我們之前也都做過,很明白每一種媒介的實體唱片拿在手裡、播放起來帶給人各自獨特的感覺。我們想,現在既然有條件的話就都提供給歌迷,今後看一定會是不可取代的紀念。所以,確實希望愛收藏唱片的大家多多支持啊!

Q:你們各自有蒐集實體唱片的習慣嗎?

A:有的哦,不過相當節制,因為太花錢啦。

Q:2011年成軍至今也快要10年了,今年會發行新專輯《成長小說》,可以稍微聊聊這張專輯嗎?

A:《成長小說》是一張有故事性的專輯,雖然不是說把一個真正的小說或劇本唱出來、演奏出來。它的故事性在於主要角色(思江的演唱所扮演的角色)經歷了一系列外部變化和內部變化,這留待專輯發行後大家發覺。我們在自己的部分為這張專輯做著最大程度的準備,接下來最期待的還是聽眾們的創造:通過聽它、討論它等等來發生的創造。 

海朋森《成長小說》專輯照片(圖片來源:海朋森Facebook)


Q:同樣也是兵馬司旗下的生命之餅也即將要發行專輯,和他們有過交流嘛?


A:同生命之餅有過一面之緣,海朋森2015年大陸巡演,在長沙,吳維恰好也在,簡短的聊了幾句,吳維握手時的力度讓人印象深刻。

Q:在網路上看了你們的現場影片,溫柔又具有爆發力,希望能親眼見見,有機會來台灣演出嗎?

A:如果不是疫情等等不確定因素,今年的《成長小說》巡演是會有台灣的……說來真是太遺憾了。不過只要條件允許,我們就能盡快到台灣演出,因為現在也有了一些在聯絡的朋友。期待中!

Q:有特別喜歡哪些台灣的歌手或樂隊嗎?

A:太多了!我們很喜歡交工。我們去混凝草音樂節演出時還看了生祥和樂隊,和生祥大哥聊了好久、交換了唱片,特別開心。我們很喜歡楊祖珺。陳建年的《海洋》裡有一首李諭芹唱的《穿上彩虹衣》太好聽啦,最近老聽。陳昇、伍佰可以說是從小就不絕於耳。我們也很喜歡早期的周杰倫,我們的青少年時期正好和周杰倫早期的作品重合了。

Q:兵馬司被太合音樂收購之後,對於樂隊的發行以及演出有影響嗎?


A:我們並沒有感到影響,也是因為和兵馬司的合作只在發行上面。兵馬司是一個獨樹一幟的廠牌,這一點延續到了他們被太合收購之後的現在。兵馬司對自己的發行依然有最大的選擇權,同樣在我們的唱片發行上兵馬司也給了我們全部的選擇權,這方面我們合作起來非常愉快。 


後記:

《成長小說》為多事的2020年注入了一丁點希望,如果說現實註定朝向壞的方向前進,我們還能做的大概就是捏著音樂遞過來的一小撮希望,點燃火光,期盼新世界的到來。

期待未來能夠在台灣看到海朋森的詩情演出。

「我根本說不出像你一樣肯定的話,我削掉了自己的頭把它放在胸口。」

海朋森〈我們的歌謠〉,2020。 

 

本文不同步刊於《失蹤者之城》第八期,12月發行

 

〈幕布〉

〈歷史〉 

〈我們的歌謠〉

2020年11月13日 星期五

Cloud Rat - Pollinator(2019)

Cloud Rat是支獨樹一格的極端金屬樂隊,無論是節奏的變化、音色以及旋律的經營,他們都不止於純粹的暴力與黑暗,而是深入極端音樂的領域探究多元的表達,在通往極限的路上繞出一個個美麗的圖景。Grindcore被他們揉捏成洶湧的海浪,在重型音樂裡的領域裡奔馳成一片海。第四張專輯Pollinator由Artoffact Records發行,該廠牌大多發行後龐克、合成器和電子音樂,會發行Pollinator是因為廠牌主理人Jacek是Cloud Rat的樂迷,他們去年還和廠牌旗下的後龐克樂隊Kælan mikla巡迴。專輯內許多歌曲的素材來自吉他手Rorik Brooks,2018年初他因意外背傷而無法彈琴,便開始用錄音軟體創作。Pollinator推砌出的空間感異常寬闊,在豪邁凶狠的戰斧式聲響下隱藏著細緻的感受,速度與激情的平衡,複雜與簡潔的角力。如果喜歡Nasum後期或是Wormrot Voices那種旋律性強烈、Hardcore感迸裂的Grindcore的話,試試看這張吧。

這張專輯還有一張Bonus EP Do Not Let Me Off the Cliff,玩的是黑暗、神秘的電子音樂,緩飆的吉他以及幽微的女聲飄盪,展示樂隊創作的另一面向。今年Cloud Rat也和Sludge名團Thou的吉他手Andy合作釋出民謠電子單曲Faster,為Black Lives Matter的運動組織籌募資金。 

Cloud Rat三個團員都各自有不只一組Side Project,創作能量相當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