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地點在廣島市區商店街,Parco百貨十樓的CLUB QUATTRO。路過九樓時被Tower Records裏頭玲瑯滿目的唱片吸了進去,逛了十分鐘驚覺距離開演時間剩不到五分鐘,趕緊踩著手扶梯上十樓。排隊買票時遇到了Dumb Recods的另一個老闆(應該沒有眼殘吧?),他面帶微笑對我說了一串日文,最後一邊鞠躬一邊說聲Thank You,我舉起右手放在額頭前不規則擺盪,回敬一個蹩腳的台式敬禮。
這間Livehouse規定入場後就不能再進來了,也就是說要從頭到腳泡在裡面直到表演結束。驗票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擺放周邊商品的桌子,上面擺滿了CD、衣服以及旗幟等商品,可是沒有人在顧。再往前走有一個簡易酒吧,幾組桌子和高腳椅擺在大片的落地窗前,往外可以看見廣島的夜景。我拿票換了一杯威士忌Highball,加入了窗邊那列上班族欣賞夜景的行列。作為Highball愛好者的我來到日本真是樂不可支,每天晚上一定要去便利商店買一瓶不同品牌的罐裝Highball,再隨意挑一份下酒菜,可能是乳酪蛋糕、芥末章魚或是炸雞,這是旅遊成功的秘訣,也是萬年不敗的快樂泉源。
前天Dumb Records的老闆告訴我今天共有五組樂隊-三組廣島當地的樂隊、一組來自大阪、一組來自京都。我一個都不認識,事前也沒查任何資料,就這麼推開空間的大門。洶湧樂聲捲起的海浪灌入耳朵,形成強烈的雷鳴,我向前一大步,衝進搖滾樂的海浪中。望了前方一眼,老闆正在台上賣力打鼓,臉頰不時露出逼出身體極限的神色,汗水從銀白髮絲間滲出,像是清晨沾滿露水的枝枒,在太陽底下綻放銀亮的光。其他兩位樂手也有一定年紀,目測應該有40歲了吧,兩人的打扮都非常華麗,頭髮一個金黃一個艷紅,渾身上下散發著光彩耀眼的舞台魅力,這讓我很難把他們歸類進中年人的領域。加上他們的膝蓋保養得相當好,關節活動度維持高檔,偶爾會做出稍微違反人體工學的彈奏姿勢,從頭到尾拿著樂器在台上蹦蹦跳跳直到曲目停歇,這讓平日運動時已感覺到膝蓋在抗議的我羨慕不已,很想跟他們索取演出前的保養藥單。
接著上場的是一個六人的爵士大樂隊,節奏活潑動感,飛躍的鋼琴聲以及薩克斯風讓觀眾開始增強舞動的幅度,舞步摩擦摩擦生出更多熱力,現場的氣氛愈來愈高漲。和上一組老當益壯的樂隊不同,這個樂隊的年齡差距頗大,有活力滿點的中年大叔,也有面帶青澀的弟弟與妹妹,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超級燦爛的笑容,散播超大份量的快樂。活潑的音符穿過身體,鼓動原始的節奏感。觀眾放下包袱,舉起雙手輕鬆搖擺,踩著隨性的步伐,潑灑出快樂的形狀。
此時,有一位身高不到我腰際的小女孩從面前跑過,甩著烏黑的雙馬尾衝進氣氛高漲的人群裡,一位大人追在他的後面奔跑。小女孩聽到的背後的呼叫,在原地用力蹬起身子轉身揮了揮手,大人一個箭步向前將他抱起,小女孩突然發出尖細的笑聲。
接著登場的是老闆的主要樂隊SO-CHO PISTONS,一樣是Power Trio的組合,這三個人年紀更大了,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超過150歲。主唱兼貝斯手留著小平頭,臉龐稜角分明,身形威武,雙臂上佈滿刺青,第一個音符還沒下他就已經滿頭大汗了。吉他手像是日本電影裡溫和低調的上班族,累積一天的疲勞凝結在臉上。待音樂一下,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憤慨化作巨大能量。雙腳踩出弓箭步,手起刀落,用力刷出激昂的和弦,厚實的低吼接連從他的胸腔吐出。SO-CHO PISTONS的每一首歌都超扯的快,一首又一首狂轟濫炸,樂句彷彿牙買加短跑選手一樣神速奔馳,把聽眾遠遠耍在後頭。吉他手戴著護腕的手瘋狂上下擺動,形貌變得愈發模糊,彷彿將要召喚神說的風雨。唱到激動處,主唱脖子上的青筋即刻爆出,就像飛龍飛上天。我曾在Eastern Youth的主唱吉野壽的脖子上看過那樣子的青筋,搖滾樂的熾熱印記,年齡與肉體都無法禁錮穿透胸襟的靈魂吶喊。
樂曲終了,觀眾紛紛舉杯或拍手,響起熱烈尖叫。我看見舞台前面有一位小男孩坐在某位觀眾的肩膀上,向台上用力揮舞雙手。我的斜前方則是一位穿和服的老奶奶,頭上紮著髮髻,雙手放在腰上,仍然沉浸在消失的節拍裡,優雅地左右搖擺,他怡然自得的樣子,讓我久久難以忘懷。
走出去表演場地,又買了一杯威士忌Highball走到落地窗前。外面的天空清朗,夜色迷人,幾位穿著白襯衫的中年男子正在群聚喝酒,嬉鬧的笑聲漂浮著,宛如酒杯裡不止息的氣泡,在厚重酒體之上表露輕盈的姿態。等到我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時候,我還會記得這個夜晚,還會在下班後和他們一樣,來到這樣的Livehouse,點一杯Highball。
無論你來自哪裡、你的年齡、性別與職業。到了這裡,暫時放下壓力與責任,黯然的神傷還有化不開的憂愁。在這裡,音樂屬於所有人,沒有界線,沒有框架,沒有莫名的潛規則,沒有品味的區別。
在這個短暫的時刻,音樂屬於所有人,音樂讓不一樣的我們聚在一起,感受專屬個人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