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的重量－Motörhead《Under Cover》(2017)

大門的左側站著一位男子，身上穿著與季節不符的軍綠色厚外套以及灰色長褲，端著透明容器的手與微駝的背保持固定的角度，不動如山的像是出沒在觀光風景區裡滿身顏料的街頭藝人，但是只有姿勢像而已，眼前這位男子沒有任何鮮豔的偽裝，唯一的塗料是衣物上的片狀汙垢，那無法吸引誰的目光。他坐落在笑得開懷的麥當勞叔叔旁邊，卻沒有沾染一點快樂的氣息，唯一相像的地方是那一頭蓬鬆的頭髮－麥當勞叔叔的紅髮鮮艷飽滿，而他的是黑與灰一窩子雜亂。在髮絲間徘徊的的眼角殘留著睡眠不足的痕跡，似乎隨時可以入睡，未修剪過的鬍子快要遮住他的嘴，也遮住了臉上若有似無的悲傷。速食店的白光源源不絕地射出，照亮行人臉上的歡愉，也讓他手中那只裏頭什麼都沒有的透明容器更加刺眼。

推開大門，一陣涼風吹上燥熱的臉，我丟下那位男子的身影，走到櫃檯前思考要點什麼當作消夜，發現身旁的R不見了，我左顧右盼，轉身望了門口一眼，只見R站在那位男子面前，從包包裡掏出一枚硬幣給他，而他伸出右手接住那枚硬幣，待他握緊硬幣之後，R低著頭向我走來，手還來不及從包包抽出。待R回到我的身邊時，那位男子踏著緩慢的步伐跟了進來，雙腿在明亮的地板上拖行，一－二－一－二，鞋子摩擦地板發出嘶嘶的聲音，拖長成一段不和諧的音調，在擁擠的空間裡對抗眾人的笑聲。他緩慢的步伐並不是刻意調慢的慢動作，而是因為身上背負著我們難以領會的沉重物事，包括肉體上以及精神上，逼迫他只能如此前進，縱使這樣的速度永遠跟不上這個又快又狠卻不太準的世界。當他靠近我們時，慢慢地舉起雙手，在胸前合十，眼睛瞪著我們身後的那面牆，那雙混濁的眼睛彷彿吸入了整條街道的黑暗，遙望著陷落在人造光明中的城市。此刻，室內的喧嘩歸於寂靜，僅存他的腳步聲在耳裡迴盪，我看著他的眼睛，感到有些難過，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放下合十的雙手，拖著沉重的身子向樓梯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步伐好像沒那麼沉重了。

R給他的那枚硬幣甚至不夠我們買一份消夜，卻已足夠讓他在惱人的盛夏裡獲得一晚涼爽，我想像他在樓上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了下來，無視周遭的吵雜進入夢鄉，待清晨的陽光照亮他的臉時，他會下來點一杯飲料，上樓繼續未完的夢。望向R的側臉，想對她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魚刺鯁到一樣發不出聲音，這是我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也不曾見過身邊的人做過。這樣的人我們見得太多，卻總是任其在眼前消逝，維持我們慣有的沈默，關於他們，我們從來沒多想過什麼，生活已經是一座糞水快要溢出來的阻塞馬桶，禁不起有人再尿上一泡。

走回旅店的路上，我們又見到一位衰老的女人在便利商店外頭駐足，擺著與剛剛那位男子相同的姿勢，她手中的透明容器體積更大，裡面一樣什麼都沒有，這一次，我們選擇快速走過。

Immortal Technique《Revolutionary Vol.1》(2001)

一踏進建築物，比著很嘻哈的手勢的群眾填滿視野，浮浮沈沈的人影像是快要遺失訊號的電視畫面，把我的眼珠子晃到地球表面。找到空位後，同行的友人也隨著音樂開始high，我也勉為其難地隨著動資動資的音樂笨拙地動資動資動。舞台上DJ的擺動幅度更是誇張，用精選嗨歌操控著觀眾的擺動以及尖叫，但那些刺耳的節拍像是蠕動的蛆爬滿身子，搞得我渾身不對勁。現在放的是頑童的辣台妹你知道的，因為這首歌場子燥了起來，我試著記住DJ的長相但是沒辦法，往後他在記憶裡的樣子就是個一點都不辣的辣台妹吧。放了三四首歌之後，舞臺上傳來一個聲音說：今天不是來聽文青彈吉他的，好好Party一下，台下爆出一陣歡呼，我卻覺得囧，這樣用其他形象襯托自己比較酷的話術正中我的地雷，腦中浮現不妙的預感：今天大概不會留下什麼美好回憶。猥瑣的七彩燈光在觀眾的髮絲間遊走，試著捕捉人們舒爽的表情，但總是被一盞盞壓低的帽簷擋住，或是被手機螢幕的亮光反射彈回。我瞄了一眼隔壁看起來是獨自前來的男子，他臉上的表情意味深長，也許只是在埋怨這裡怎麼沒有酒喝。

投影幕上亮出演唱會注意事項－儘管放開來玩並記得打卡標記，表演開始，三人先合唱一曲後輪流上台Solo，嘉賓也輪番上陣，最近很紅的Juilia Wu上台後觀眾爆出的尖叫飆到屋內快要打雷下雨，接著上場的ØZI也迎來一陣尖叫，但音頻明顯高上許多，且集中在場地前半部，此時手機已經此起彼落佔據視野的下半部，像突然冒出的有毒菌菇。演唱會到了中段時，晚點要在同個場地開唱的熊仔突然現身，連同以上兩位以及違法的土豆，這組合要唱什麼歌大家心知肚明－近半年最紅的台灣嘻哈歌曲走到飛，靜默半場的我也準備補滿視覺及聽覺的燃料一起摸到天，正當我精神抖擻著等待熊仔的快嘴穿進耳朵再鑽進鼻孔時，一隻隻手就這麼在我眼前勃起，龜頭閃著微微亮光，只差還沒流出前列腺液。不久前緩慢搖擺的手此刻突然堅硬挺立不動如山，只為了錄下最精彩的部分打卡發動態，向沒有來的人宣示我在這裡。差一步就飛起來的我就這麼在黑暗中墜落，直到離開這裡前都沒能起飛。

直到隔天腦中仍是那一隻隻勃起的手，也許我是個太敏感的觀眾以至於無法融入這場太酷的秀。記憶裡的這場演唱會，就是他媽的一片手機海，還有那位辣台妹DJ。

--

最近聽到一位饒舌歌手我很喜歡，他叫做Immortal Technique來自秘魯，唱腔夠嗆題材超硬攻擊性強，取樣精簡流暢，唱著被壓迫的境遇並傳遞反抗的能量給你只怕你不拿。不過他的用詞實在太深，必須狂查單字才能稍微理解意涵。想了解更多的話本地饒舌歌手盤尼西林寫的這篇介紹非常詳細（他最近也出了一首超猛的Hardcore hip hop〈壓不扁的玫瑰〉，帥），順便警惕自己下下一期的zine記得要翻一首Technique的歌詞。


強國網友網友翻譯的歌詞，Immortal Technique最知名的一首歌，取樣來自《Love Story》電影主題曲，這故事太深沉，關於生存的艱難我們仍然知道得太少。


這段歌詞算比較直白的：
Fuck the litigation, fuck the best rapper nominations
And fuck the president I voted for assassination
I'm saying fuck the federal bullshit investigations
Fuck the cover up of ghetto radiation extermination
Using my people for experimentation(這兩句指的是塔斯基吉梅毒實驗)
And if doesn't play hip hop then fuck your radio station

#SmashReg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