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2日 星期日

大街的重量-Motörhead《Under Cover》(2017)

大門的左側站著一位男子,身上穿著與季節不符的軍綠色厚外套以及灰色長褲,端著透明容器的手與微駝的背保持固定的角度,不動如山的像是出沒在觀光風景區裡滿身顏料的街頭藝人,但是只有姿勢像而已,眼前這位男子沒有任何鮮豔的偽裝,唯一的塗料是衣物上的片狀汙垢,那無法吸引誰的目光。他坐落在笑得開懷的麥當勞叔叔旁邊,卻沒有沾染一點快樂的氣息,唯一相像的地方是那一頭蓬鬆的頭髮-麥當勞叔叔的紅髮鮮艷飽滿,而他的是黑與灰一窩子雜亂。在髮絲間徘徊的的眼角殘留著睡眠不足的痕跡,似乎隨時可以入睡,未修剪過的鬍子快要遮住他的嘴,也遮住了臉上若有似無的悲傷。速食店的白光源源不絕地射出,照亮行人臉上的歡愉,也讓他手中那只裏頭什麼都沒有的透明容器更加刺眼。

推開大門,一陣涼風吹上燥熱的臉,我丟下那位男子的身影,走到櫃檯前思考要點什麼當作消夜,發現身旁的R不見了,我左顧右盼,轉身望了門口一眼,只見R站在那位男子面前,從包包裡掏出一枚硬幣給他,而他伸出右手接住那枚硬幣,待他握緊硬幣之後,R低著頭向我走來,手還來不及從包包抽出。待R回到我的身邊時,那位男子踏著緩慢的步伐跟了進來,雙腿在明亮的地板上拖行,一-二-一-二,鞋子摩擦地板發出嘶嘶的聲音,拖長成一段不和諧的音調,在擁擠的空間裡對抗眾人的笑聲。他緩慢的步伐並不是刻意調慢的慢動作,而是因為身上背負著我們難以領會的沉重物事,包括肉體上以及精神上,逼迫他只能如此前進,縱使這樣的速度永遠跟不上這個又快又狠卻不太準的世界。當他靠近我們時,慢慢地舉起雙手,在胸前合十,眼睛瞪著我們身後的那面牆,那雙混濁的眼睛彷彿吸入了整條街道的黑暗,遙望著陷落在人造光明中的城市。此刻,室內的喧嘩歸於寂靜,僅存他的腳步聲在耳裡迴盪,我看著他的眼睛,感到有些難過,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放下合十的雙手,拖著沉重的身子向樓梯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步伐好像沒那麼沉重了。

R給他的那枚硬幣甚至不夠我們買一份消夜,卻已足夠讓他在惱人的盛夏裡獲得一晚涼爽,我想像他在樓上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了下來,無視周遭的吵雜進入夢鄉,待清晨的陽光照亮他的臉時,他會下來點一杯飲料,上樓繼續未完的夢。望向R的側臉,想對她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魚刺鯁到一樣發不出聲音,這是我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也不曾見過身邊的人做過。這樣的人我們見得太多,卻總是任其在眼前消逝,維持我們慣有的沈默,關於他們,我們從來沒多想過什麼,生活已經是一座糞水快要溢出來的阻塞馬桶,禁不起有人再尿上一泡。

走回旅店的路上,我們又見到一位衰老的女人在便利商店外頭駐足,擺著與剛剛那位男子相同的姿勢,她手中的透明容器體積更大,裡面一樣什麼都沒有,這一次,我們選擇快速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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