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臉書上跳出這場表演的邀請通知之前,我隻耳聞生命之餅的名聲響亮而沒有聽過他們的音樂。直到表演前兩週才認真聽了他們的專輯,一聽就被旋律漂亮又飽含力道的聲音迷惑,讀了幾篇與主唱吳維有關的文章更是搞得我熱血沸騰。海明威筆下「挨過多少拳頭,但沒有人傷得了我」的硬漢竟活在距離我不遠的國度,這樣的樂隊值得進場關注,加上共演團是我一直很想看的共犯結構,便決定前來參戰。在此之前,我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踏進Live House了,更別說龐克的場子。
表演場地位於倉庫群的深處,遠離燈火喧鬧的夜,正當我找到大門準備進去時,聽見有人用短促的語氣呼喚我的名字,牆邊有兩個人蹲著抽菸,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們的髮型,一個頂著犀利刺眼的龐克頭,這是我第一次在現世中和頂著龐克頭的人說話,那種頭想必很難抓,看起來是顆留得有道理的龐克頭;另一個頭髮像顆剛落地的黃金鵝蛋,帶著濕氣的髮絲散發著誕辰的喜悅,他們是共犯結構的主唱秉諺和鼓手昊昊,將近一年前我曾訪問過他們所屬的組織-愁城,昊昊當時的髮色還是全黑,而在共犯結構甫釋出的〈北山湖〉MV裡,他的頭髮是粉嫩的綠色。我在販售週邊的攤位上遇見正在顧攤的韋綸,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也難怪了,這是他們主辦的活動,我想要觀察他的髮型是否也變了但帽子屏蔽了一切,不知道上面是不是剃了「疲憊」兩個字。此時頂著一頭橘紅短髮的多莉走了過來,鮮艷的活力感染了周遭的空氣,我記得去年她仍是長髮,貌似也不是這個顏色。將近一年不見,這群人的髮型全都變了,但他們的魅力就和燃燒的赤心一般亮眼如昔。
我買了共犯結構的新專輯與T-Shirt之後走入場內,視線所及的觀眾約30-40人。共犯結構首先上場,第一首歌是專輯中的Intro,力道剛猛的旋律如狂風掃盪,源源不斷的光芒頓時灌滿軀殼,血液往頭頂爆衝,手中的拳頭隨著「初生之犢不畏虎」這句歌詞漸漸握緊,苦悶被甩在腳底唉唉呼救。他們的歌曲朗朗上口,就算有些沒聽過的歌也能在聽過一次後馬上跟著合唱,這是他們的魅力,也是龐克的精髓。再來登場的樂隊是八十八顆芭樂籽,四年前看他們的現場沒什麼感覺,可能是因為同場的透明雜誌及Eastern Youth都是規格外的樂隊,可以把過低的直球撈成全壘打。遺憾的是今天也無法進入他們的音樂之中,我彷彿一顆破洞的氣球,他們再怎麼用力灌氣仍然徒勞無功。不過主唱阿強說了一段話我倒覺得有些意思:「大家對龐克還是有需求的,像之前沒什麼龐克團的時候大家就開始說林生祥是龐克,嗯..好吧。」此時場內的人約比剛開始多了一倍,有不少人隨著音樂開始搖擺身子,所以場子還不算太冷,差我一個應該沒什麼關係。
兩個本地樂隊表演完之後,輪到生命之餅上場了。Bass手由於生病的關係未能前來台灣,所以由共犯結構的吉他手代打上陣。開場曲〈Scream for life〉就使人忍不住起身舞動,吳維寫的歌詞簡潔又鼓動人心,將生活的傷痕消化成結實的旋律傾巢而出,讓你的心瞬間漲滿洶湧的解放之聲,接下來又唱了〈獻給陳懷民之歌〉、〈Chinalism〉、〈The Chinese are Coming〉及〈For Friends and Beer〉等曲子,悠揚的笛聲為大海般包藏強大力量的樂音掀起一波波起伏溫柔的浪,拍打著我們堅定不移的柔情。吳維唱歌時不曾出現任何張狂的神情,只有些微猙獰的表情從帽子的陰影下掙脫,如果把周遭所有聲音按下靜音的話,你會以為他在唱哪首軟綿綿的情歌。如如不動的姿態顯露出兵來我擋的氣勢,就算一顆隕石炸在他的身上也不會倒下。歌一首首的唱,啤酒大口大口的罐(試音時還聽到某位樂手嚷嚷著不要把酒全部都放在他那裡,不然他一下就喝完了),那滾滾熱血的音樂真能夠重振日漸枯槁的靈魂。
吳維身上穿的黑色T-shirt上面寫著大大的Wuhan Prison,白色的字體因多少汗水和風霜而浮現陳舊的質感,宛若外頭灰暗的天色,Wuhan Prison是他工作的酒吧的名字,也是生命之餅的一首歌。我不禁想問他有想過不搞龐克嗎?那樣會不會比較好過呢?如同〈Chinalism〉裡頭唱的,活成一道牆上的陰影,吞下社會餵養的一切,不再咆哮著屬於根基的憤怒。吳維在表演中說在中國表演時他總是說很多話,但是來台灣卻不怎麼說了,就好像電影《肖申克的救贖》(刺激1995)ㄧ樣,在監獄裡面關久了,出獄之後便不知道怎麼生活了。無論身在何處,生活即牢籠,真正的自由從來不是唾手可得。我們終其一生被潛規則勒住軀殼,扯斷一條算一條,挾著滿腔憤怒與熱情往前,不斷思考著出走的路。壓軸曲是〈大武漢〉,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全場觀眾蹦蹦跳跳,激動的青年們高舉拳頭唱著「武漢!武漢,我們一起乾杯為你」。能夠和這樣硬底子的樂隊吸著同樣的廢氣,唱著同一首真情的歌,真好。
無論今天揮過多少拳頭,聽完最後一首歌之後要馬上鬆開雙手,回到日常中繼續飾演一個溫和無害的人,這社會不允許人們擁有太多憤怒,尤其是年輕人。我時常反問自己,我們真的能夠掙脫這些狗屁倒灶?會不會從頭到尾都只是在喊爽的而已,就像吳維說的一樣:「摧毀什麼權利機器或世界那不是人類力量能做到的,過過嘴癮罷了。」所謂的反抗時常淪為口舌之爭,成為解釋龐克音樂的其中一句註解。反抗到底是不是適當的解答,我也還在尋找答案的路上。
我們到底有沒有機會改變現況,抵達一個比較自由的世界?還是只能在這裡想破頭想不出個鳥,繼續胡作非為,在每一次自我意識與世界用力對撞之後,孤單地撿拾碎了滿地的無力感。「改變」這個想法對現在的我來說,實在虛幻的像一場在邊境徘徊的旅人之夢。人,從來沒有那麼容易被改變,更何是這個擁擠的樂園。
「我們不屑什麼中國夢,我們只要真實地活在這個地方。」吳維in長江迷笛音樂節,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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