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9日 星期五

回憶穿過你的胯下

謝是我的高中同學,高中同班了兩年,算得上是個好朋友。但是想不起我們之間有什麼特別深刻的記憶,也沒有太多言語的交流,多數的相處似乎都是在球場上度過。他很喜歡用胯下運球,幾乎到了執著的地步,每次進攻幾乎都要使出來。那個姿勢頗為奇特,晃動的幅度很大,不是左右晃動而是上下,重心很高過不了人。另外印象深刻的是,當謝投籃失敗或是失誤的時候,會用很Local的語氣罵髒話,擺出一副懊悔的表情。

那時候無名小站正流行,平時很Local的謝的小站名字叫做風雅,實在和他很不搭嘎。不過後來認識久了之後就明白他的內心波濤洶湧,充滿細細密密的情緒紋理。看了才知道原來他的內心如此溫熱曲折,只是平常沒有顯露出來。他時常在上面抒發各種情事,用字遣詞頗有雅趣,比他的胯下運球好上許多。

上次和謝見面是兩年多前,也是在球場上。許久沒和他打球,他的胯下運球多年如一日,重心還是高得要命。加上年紀對於速度的影響,人家的過人是切豆腐,他的過人是切不斷的牛筋。雖然如此,我還是很認命地一直幫他擋人,讓他有機會把牛筋切斷,再靜靜看著他瘋狂打鐵,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

兩個月前收到了謝的婚禮資訊,腦中浮現了「謝的婚禮應該會很特別吧?」的想法。婚禮前幾周收到了謝的電子賀卡,裡面寫道:

「從高中一直到現在,真的感謝還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在身邊。你真是我看過最悶騷的人了,沉默寡言但內心卻波濤洶湧,讚啦!」

短短的幾句話讀來卻有點感動,一方面是我已經很久沒有思考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了,忘了自己原來是這樣的角色,有人替我說了出來;另一方面是覺得他的形容滿精準,原來他有點了解我。我不記得他有對我說過這麼往心裏去的話。不過現在的我內心也稱不上多麼波濤洶湧,只是偶有漩渦發生。

上週是謝的婚禮,辦在一個綠意盎然的花園。可愛的迎賓甜點、浴缸內的冰啤酒,桌上排列整齊的紅酒都收買了我。入場後遇到了好多好久不見的高中同學,青春的友誼真的很特別,久久見面一次大家還是信手捻來一口幹話一口關心,交換彼此的近況。我和坐旁邊的坤超級久不見,聊起天還是很愉快,同樣喜愛籃球的我們,都在感概現在球場上不想太激烈,投投籃就好。

每張桌子上都放了一張無魚翅喜宴的理念宣導,很有謝的風格。一身白西裝的謝一看到我留了快一年的頭髮,大聲說你聽團仔喔?讓我感到有些羞愧。我應該要回他我最喜歡的歌手是IU,今年我是IU的前0.05%聽眾。來不及聊得太多,謝就去忙他的了。

我有預料道謝會從頭哭到尾,他就是這樣波濤洶湧的風雅之士。果不其然第一個擁抱父母的儀式他就憋不住眼淚,面露猙獰地給父母一個大大的擁抱,我也跟著紅了眼眶。婚禮過程中歡笑與淚水交織,淚水更多一點。感動的橋段超多,老人如我真的受不了,兩人的演說都太動人了。甚至讓我興起一秒辦婚禮好像很有趣的念頭,很遺憾的只有一秒,怕麻煩的我下一秒就打消了念頭,還是找個時間大家一起喝喝酒就好。儀式中新郎與新娘的地位始終很平等,沒有誰娶了誰、誰嫁給誰這種充滿附屬意味的畫面。真心感受到結婚是他們兩個人深刻的決定,而不是誰推著誰往前走。謝一直是很在乎性別平權的人,婚禮也散發出這樣舒服、自在的氛圍,讚啦!

高中畢業後見面的次數一隻手數得出來,這段時間內也不是常常聯絡,但偶爾會想起謝的胯下運球。十幾年過去,我們都成為了人夫,進入另外一種生活。有一次在他的限時動態上得知他同樣喜歡煮菜,忍不住問他菜單,他說本來要檸檬椒鹽雞翅但是煎不熟只好加豆瓣醬和醬油變成照燒,讓我笑了好久。這樣衝突的美感就像是他一樣,既風雅又Local。

到了這個年紀,對友誼的理解有所改變,可能不會時常見面、不會時常聊天,只能透過IG或臉書關心彼此。久久見面瞎聊一下,知道對方現在在幹嘛,這樣就已經足夠。縱使我們都走向不同的方向,像這樣偶爾相聚的時刻,總會提醒我們曾一起度過美好的時光。

曾以為友誼就像是投籃,繽紛的旋轉,畫下短暫而美麗的弧線,總會受到重力的影響而落下。最近體悟到友誼就是是謝的胯下運球。很難說出有什麼厲害的道理,但他那奇特的胯下運球總會在那裏,一直伴隨著我們。我不會說出友誼讓我們變得更好、變得更正向積極等等金句,很明顯沒有這種效用,這也不是我看待友誼的方式。友誼的可貴之處就是它一直在那裏,不用特別經營,不用反覆懷疑它的真實性。因為不會受到時空的影響而消失,而會以一種奇特的姿態留下蹤影,成為彼此人生風景的一部分。

那不是明信片上會震撼人心的絕美大景,而是平平淡淡的飛機雲,拖著長長的痕跡,輕輕飄在那裏。


2022年12月2日 星期五

Witch Fever - Congregation(2022)

近五年至十年之間,英國爆出一波龐克浪潮,眾多龐克樂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進入流行音樂的視野。其中又以IDLES最為火紅,還有Shame、The Murder Capital、Courting等等優質樂隊。另外有些(滿多)純粹是復古情懷的無趣復刻,有些融合了其他風格玩出新玩意,像是Gilla Band和DITZ等等。如果你想要找更硬派、更地下的龐克音樂,這裡有LA VIDA ES UN MUS DISCOS、Brainrotter Records、Quality Control HQ Records等廠牌供你挖掘關於這段後龐克復興,有樂迷滿足回到80年代的想望,也有評論家稱之為landfill post-punk(垃圾掩埋場後龐克),對一拖拉庫風格相似、缺乏創造力的樂隊蜂湧而出表達出疑慮。

曼徹斯特龐克新銳Witch Fever並非其中的一員,他們是一支深具特色、慢得很迷人的後龐克樂隊。團名來自16、17世紀英國女巫狂熱的風潮,而後這些女巫成為官方獵殺的目標。Witch Fever對於龐克音樂性的再造可說是相當獨特,他們的音樂佈滿Doom Metal般肥厚的Tone以及沉重節拍,強化了Witch Fever毀滅性的氣息。英國音樂雜誌Kerrang!稱他們是Doom-punk-將Doom metal的深沉美學融入極具爆發力Punk的音樂裡。首張專輯Congregation中,Witch Fever摒除純粹速度的追求與音色的復刻,大量使用緩慢、厚重的音符鋪陳美感,走出自己的路。歌曲大多是中板的速度,帶有老式重金屬的味道,直爽的氣勢結合神秘的哥德氛圍,彷彿一幅用色大膽的野獸派畫作。

Witch Fever的歌曲編排流暢,且副歌都滿抓耳的。從歌詞內容、MV到裝扮都沾上來自另一個不明次元的鬼氣。Congregation由一段迷離的旋律開頭,接續的副歌彷彿Black Sabbath附體;Snare丟掉了Doom的標籤,玩出一首很純正、令人搖頭晃腦的Punk;Beauty and Grace用鐵鎚般的重金屬行進控訴社會對於女性氣質的刻板設定,又粗又大顆的吉他聲掃蕩而過,宛如女巫神秘力量。

不少評論家對這一波英國龐克浪潮持負面態度,但還是有不少出色的樂隊,對於龐克音樂的詮釋與拓展令人大開眼界,無論是在音樂性上的追尋,還是樂風之間的互助包容都頗有趣。

張開你的耳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