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8日 星期四

Ashen《The world is not ours》(2015)

第一次意識到「獨立音樂」這個詞是在2011年的最後一天在台南TCRC看跨年場特別節目,某個只有鼓手和主唱兼吉他的團表演完後,主唱問了一句:「什麼叫做獨立音樂?」然後也不給觀眾思考答案的時間他就直接回答:「這就是獨立音樂。」台下的我一頭霧水,當下的反應是:原來這麼難聽的音樂就叫做獨立音樂,受教受教了。這個比重力方程式還難解的問題困擾我已久,但我並不是想要尋求解答,只是想拿來取樂。近來愈來愈多以台灣獨立樂團為名的文章到處流竄,什麼十大年度必聽台灣獨立樂團、最有潛力的獨立樂團、台灣獨立樂團年終榜、超優秀台灣獨立樂團...再講下去這篇文章就可以直接end了,但獨立到底是什麼,我想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解釋,繼續討論下去沒完沒了,在這個一周一度難得可以靠北東靠杯西,擺脫論述、脈絡與框架的時光裡,我並不想問「獨立音樂」一詞在台灣到底來自什麼樣的歷史「脈絡」,也不想論述搖滾精神究竟在本地的音樂發展裡代表什麼,我比較好奇的是喊出獨立音樂的那張嘴巴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是命運無情的捉弄還是貪婪的慾望在作祟呢?文案上的無政府、佛洛伊德與現代性下的個體解放,還有自稱樂評人的寫手動不動用獨立音樂的新經典、魯蛇世代的國歌等最高級來捧,或是「我聽過的專輯數量和跨越的年份,在同年紀的人中能比得上的人應該不多」這類自我意識高漲瞧不起人的話術,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呢?有答案的人請來信,我願以一杯酒與一場不會消失的夜晚與你交換。

(前言和音樂文愈來愈無關)我的金屬樂口味還是偏好老學校的風格(泛指活躍於80年代的樂風),印象深刻的兩支本地金屬樂隊其中一個是Bazooka,走Motorhead式粗野又骯髒到發黑的鞭金路線,另一個就是今天要推薦的Grindcore樂團Ashen,他們在去年發了首張專輯《The world is not ours》,什麼是Grindcore(輾核)呢?用一句話來說就是「挑戰耳膜極限的音樂」,起源於80年代,有興趣者請參閱大陰博物館的猛文,了解一下這個金屬樂裡最極端最變態的分支。相較於2009年發行的那張向死亡金屬靠攏的Ep《H1N1》,本張專輯裡的歌更加緊湊、剽悍,爽度與痛感激增,完全褪去厚重緩慢的段落,但基調仍是硬幹到底的鼓擊連發和橫衝直撞的龐克刷扣,向這個被謊言與利慾掩蓋、「希望」一詞等同於糞土的世界揮出一記又一記重拳。三十分鐘的短歌轟炸不間斷,幾首歌像是〈Live a lie〉、〈Time to die〉和〈Wealthy〉皆具有容易記憶的亮點所以不會麻痺反而會讓你痛到高潮。個人認為好的Grindcore除了要有讓耳膜隨時處於崩裂狀態的猛爆能量之外,在聽完一張幾近無旋律的專輯之後還會讓人回味起某段旋律細細咀嚼,那才是真正好棒棒的輾核。恨意滿點、愛到毀滅心不在的一張專輯,送給那些大聲喊殺喊死卻不願思考如何邁向更好的世界的台灣人。

插播一則與音樂無關卻重要的報導:
血是怎麼冷卻的:一個隨機殺人犯的世界

完整專輯試聽:



鑰匙

不小心打翻你橫臥牆邊
始終欠缺一角的夢境
濕透了我承諾守候
比海渺小   比風沉默的那些
捨不得變老的笑意






2016年4月22日 星期五

夏天的故事-田馥甄《To Hebe》(2010)

有一陣子聽音樂的狀態是這樣子的:國外樂團比較屌,國內樂團像鴕鳥;獨立音樂好棒棒、流行音樂是智障,畫個小圈圈把自己關在裡面,認為世界上只有自己是自由的,其他人都是流行音樂的俘虜,搖滾樂才是值得信仰的上人,總有一天他會拯救你們的OH!YA!,Rock萬歲(惡魔角手勢請下),好像很激進但其實什麼都沒聽進去,只是把音樂當成打趴人的工具,過剩的自我意識高漲,淹沒了偏狹眼光之外的一切,包括那些讓藝術真正發光的價值,直到碰觸更多類型的音樂之後才改變了觀看的方式,把音樂視為讓人生變得比較可以忍受的方式(請見註),以及一面能夠映照出心裡潛藏妖魔的鏡子之後,才走出那種不健康的狀態,享受各種音樂帶來的愉悅與刺激,主流不主流獨立不獨立都只是虛名而已,阻礙你孕育全新的自我。如果你好奇自始自終把音樂視為打趴人的工具的聽眾會長成什麼樣子的話,請參閱某死硬派金屬頭的文章,搜尋徐佳瑩與獨立音樂兩個關鍵字你一定找得到,通篇引號不用錢大放送,盡是堆砌一堆意義空泛的名詞,文青小清新主體性等標籤貼不完,貌似看破一切但其實什麼都沒看到,聽個身騎白馬好像就很激進很台派,還要跟讀者炫耀一下欸你看我有聽到身騎白馬裡面要傳達的集體記憶和悲情意識喔,那才是真正的台灣音樂吶!(幹嘛不順便附上連結呢,因為那是廢文,不如拿那時間去聽田馥甄)。

一個不怎麼順暢的轉折連結到今日主題,遙想當年田馥甄出第三張專輯《渺小》的時候還在嘲笑怎麼那麼像某法師的傳教歌曲,因為裡面有一句歌詞是向芸芸眾生我該說感謝再說對不起」,重聽一遍還是沒什麼好感,不過第一張專輯《To Hebe》真的很神,以前被電視洗腦只認識〈寂寞寂寞就好LOVE!這兩首歌,以為整張專輯的調性就是如此傲嬌又自虐,殊不知這兩首歌只是餐前附贈的小菜,宴席的精華藏在其他歌裏頭,除了萬年不敗的失戀歌之外還有〈離島〉、〈超級瑪麗這類清爽無負擔卻隱含寓意的歌,可以空靈也可以痛心,況且音樂都不會做得太滿,樂器與人聲相當平衡,擁有這種等級的聲線根本不需要太多調味料,一把吉他加上她不慍不火的唱腔就足以唱進心坎裡。平常其實不太碰流行女歌手這一塊,不過偶爾聽聽綺貞張懸而已,最近終於又在這份許久未更新的名單上填上另一個名字,同時也是最正的那一位,暖陽般的笑無敵甜美,但笑容的後頭又暗藏一種讓人猜不透的冰冷,好啦再寫下去就要變成情書了,聽歌吧。

註:語出馮內果《沒有國家的人》:藝術不是養家餬口之道,但是一種非常人道的方式讓人生變得比較可以忍受。

歌詞頗神,堅強得太寂寞,自愛得太寂寞。


個人Top 1,想要登上馥甄的離島。


去年翻唱萬能青年旅店的〈十萬嬉皮〉,個人相當喜歡,相較於原版與現實對撞後臉上滿佈塵土的滄桑,她的版本就像是一位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歌者,站在高崗上遠遠望著高牆內發生的一切,歌聲隨風穿過草原,纏繞成雲,隨著雨落進牆內。
碰巧找到她唱這首歌之前講的話:「我們都一樣,我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我有時候是個廢人。」

看那髮型服裝還有身體律動,比死硬派金屬頭老愛強調的身體感真實多了。









典型

任何一行孤獨的片語都無法觸及
杯緣那枚堅持的水滴

如同你在昨日太擁擠的黃昏
失去了影子裡僅存的香氣


2016年4月15日 星期五

傷心欲絕《我愛你》(2010)

2011年2月,在西門町的阿帕練團室看了來北部生活後的第一場Live,活動名稱叫做少囉嗦,由現在已經停止活動的龐克社群共力社主辦,為什麼會來看這場表演呢?因為在學校報社認識的鬍渣金屬頭學長推了坑,當時的我正厭倦於逐漸讓人失去感知能力的校園生活,所以極度渴望任何刺激過頭、脫離常軌的事,目的在於解放麻痺已久的心靈和肉體,讓心中已經發霉腐壞的情感渣滓有個噴發的出口,就在這個時候音樂正好穿著引人遐想的桃紅色比基尼來敲門,我也忍不住開門邀請她共度一宿,犯下每個男人都會犯的錯,去看了這場表演。那個晚上沒齒難忘,煙霧迷漫的空間擠了大概二、三十個人,彼時累積的好奇心被突如其來的陌生感佔領,也有可能是被場內眾多凶神惡煞的眼神盯著而感到不自在,總覺得這地方不是我該來的,但是買了預售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場,我躲在人群的最後面,因為場地非常狹小所以舞台還是近在眼前,近到能夠看到表演者猙獰的面孔上汗水欲滴的樣子。那天一共看了五個本地樂團:傷心欲絕、無秩序、湯湯水水、Total Disruption和完全沒留下任何印象(google後才想起)的任天堂世代憂鬱,現在回憶起這場表演,這幾個團的風格涵蓋了日後一大部分喜歡而且現在仍持續在聽的音樂類型,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傷心欲絕,那天他們第一個登台,恆星般源源不絕的能量照亮我從入場後便烏雲罩頂的臉龐,禁錮的肉體終於解開困窘的制約開始小幅度地擺動(看完他們的表演後就噴了一張專輯),而後開始用力甩頭。經過那一晚與音樂的溫存,享受到高潮的樂趣之後,便一步一步開始經營與音樂的友好關係,摸索適合彼此的互動節奏,掌握一定比例以上的主控權避免被吃得死死,如此才有白頭偕老的可能。

認識傷心欲絕的時候根本連龐克是什麼能不能吃都不知道,只覺得他們的音樂寫出了廢柴魯蛇的心情和各種失戀的慘劇,現在聽還是一樣的感覺。除了連勝文等富二代之外,人生稱不上順遂的異性戀男子曾經遭遇或者未來八成會遭遇的困境大概已經被他們寫完了,一首歌就是一齣沒有錢或是沒有人陪睡的人生悲劇,酒喝再多也擺脫不了遺留過去的悔恨,想不起愛過的那個女人,相較之下1976的〈態度〉簡直就是天堂般的幸福人生,身邊還有心愛的人口袋裡還有一點錢,還可以大談自由與快樂,這裡可是玩團畫畫都搞不出名堂、酒錢只能靠老人家施捨,被慘烈的現實生活困住只好活得像一團爛泥的大叔,不過這幾位大叔們可是毫不逃避,選擇用高速轟炸的龐克樂和滿肚子的辛酸淚直球對決,穿插幾個滑球般柔軟犀利的民謠曲式,心底那些拉哩拉雜見不得人、關於人生的嘔吐物也就在命運的吉他聲催化之下變得如烈酒般濃烈香醇了。


喝醉後就知道在說什麼


那天我們喝得很起勁
你卻突然說你要嫁出去
我說為你感到很開心
在旁邊說低級的笑話其實我有點傷心

幹這情境光用想的就想哭。


個人TOP 1


2012年加入短髮正妹鍵盤手,超可愛啊啊啊(重點在那嗎?)


歌都很短所以多貼幾首

2016年4月13日 星期三

累了

敲破一瓶過期的酒
離開沒有舞步的水泥牆
來回踩踏被挖空的窗景
創造一種切割海洋的姿勢

與你談論過的閃電
也許就靜靜地落在
你我都無法觸及
日漸崩壞的半空
成為暗室裡壞了一輩子
慣於哭泣的燈








2016年4月8日 星期五

Nothing 《Guilty of Everything》(2014)

原本設定一周一篇文章的進度乍看就要中止在這個春神在天空盤旋的周末,慌亂之中隨意聽了一堆專輯卻始終沒有下筆的衝動,直到點開了這張許久沒聽的《Guilty of Everything》,一張以懺悔和救贖為母題的專輯,恰巧命中最近殘破的心情寫照,以為早已將龐雜的思緒遺棄在標示著禁止進入的黑暗大陸,卻沒想到記憶的防備如此鬆懈,一不小心就跌入自我懷疑的深淵,釋放禁錮已久仍未曾散去的惡夢,啃噬著那些假裝被遺忘的片段還有尚未撫平的傷痕。你想要放一把火燒了難以捨離的從前,卻燒出一整片星空成為記憶的背景,那些錯過與傷透的痕跡,註定永遠無法被抹去。

《Guilty of Everything》由極端金屬專門店Relapse Records發行,使得他們成為該廠牌旗下少數的非金屬樂隊(查了一下另一支是True Widow,也是瞪鞋取向),至於為什麼會交給Relapse Records發行,主唱 Domenic Palermo在訪談中表示因為廠牌裏頭有人是他們的歌迷,他曾經幹過Hardcore團的主唱。Bass手Nick Bassett待過另一支瞪鞋團Whirr還有Deafheaven,這樣的發跡過程八成也影響了他們的音樂風格-你到底是在大聲什麼啦,雖然瞪鞋搖滾最重要的特徵就是霧一般飄渺厚重的音色和滿地的效果器,但除了大聲之外也該用心創造美麗的風景,否則霧一散去只會徒留一片空虛,最怕的就是全部的樂器糊成一片充滿pm2.5的空氣。Nothing在音量旋鈕轉到最大的同時也費心於旋律的經營,以節奏紮實的瞪鞋為主體,輔以龐克的的奔馳感,兼具重量、速度與美麗,就像王建民最近恢復水準的伸卡球一樣。歌詞大多出於主唱 Domenic Palermo之手,曾經因傷害罪入監服刑的他,在獄中透過書寫反省曾經爛透,未來也不可能好過的人生,這些文字後來成為本張專輯的靈感來源,直指人類生存的困境就是人類本身,各種悲劇的罪魁禍首、萬惡的根源、撒旦的打手,馬英九身旁的金溥聰,一手搞爛了這個世界。

下個月要發第二張專輯了,萬分期待。





新專輯《Tired of Tomorrow》首波釋出的歌曲,沒那麼兇悍,但旋律依然親人。

生活

擁有一盞城市的燈光
卻看不見你的背影
在絕望被遺棄的角落裡
離開潮濕緩慢的春天

在我們用力跳舞的夜裡
你曾經用腳尖暗示
對你而言意義深遠
另一個島的語言
即將在河的左岸
偽裝成霧氣纏繞的模樣
與我道別
















2016年4月5日 星期二

天堂

末日來臨之前
沒有陽光

盡頭之外
還有盡頭

瘋狂的時候
只有一個人懂





2016年4月1日 星期五

The Smiths《Queen is Dead》(1986)

上周末參加好友Y的婚禮才意識到人生不知不覺也走到了被紅色炸彈襲擊的年紀,原先對婚禮的制式流程與號稱沒有保存期限的愛情誓約沒有好感,但親臨現場的感覺卻與想像中的不一樣,搖滾區的氣氛感染力之強大,終究淹沒了心中對於婚禮雜七雜八的負面觀感,尤其是新郎新娘進場、燈光聚焦在兩人身上的那一刻,真的會讓人相信他們會無視於命運的變化攜手共老,一起分享快樂與悲傷,抵抗生活的磨難,那時候我想起了亨利.皮耶.侯歇的《夏日之戀》裡的那句「如果你願意,老的時候我們在一起。」還有The Smiths的〈There is a light that never goes out〉,浪漫要「死」的一首情歌,把自己整個丟進去愛情裏頭,把青春浪費掉,把死在愛人的身旁當作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成就神聖的你與我。

〈There is a light that never goes out〉收錄在《Queen is Dead》這張專輯裡,與上一篇寫的Death Angel分別展示了同一時期美國和英國的音樂樣貌-美國是風風火火的Thrash Metal和即將萌芽的Grunge;大西洋的對岸則是The Smiths的憂鬱與自省,他們幾乎憑一己之力扭轉了英國當時的音樂風景-將當時流行的扭扭捏捏的合成器音樂帶回以吉他為主的搖滾,這必須歸功於Johnny Marr迷人的吉他,那種功力就是如果把其他樂器抽掉只留下吉他也不會覺得無聊,也能成就一首完整的歌,靠精巧的和弦偏排就能完成鋪陳、敘情以及高潮的營造,充滿情感卻不會濫情,排解情緒的出口開得恰好,那些骯髒不堪的情緒能夠以穩定速度的化成甜美旋律流出,搭配主唱Morrissey如詩般的歌詞和稍微浮誇、偏離正軌的唱腔,直視心裡深處的孤獨,細膩的洞察力將充滿坑洞的人生看得一清二楚,一個細縫都不放過,但這群人並不打算用音樂拯救大家,反而告訴我們就隨著人生這場莫之能禦的洪流游吧,游得愈遠愈好,到達一個沒有記憶的地方,忘記自己曾經是孤獨的。

對The Smiths有興趣的可以看這篇何穎怡的猛文,關於The Smiths被引進台灣的歷史。


Life is very long, when you're lonely
Life is very long, when you're lonely
Life is very long, when you're lonely
Life is very long, when you're lonely
很重要所以連唱四次。




 And if a ten ton truck
Kills the both of us
To die by your side
Well the pleasure, the privilege is mine
愛的深處無怨尤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我更喜歡吉他手Johnny Marr的版本,有別於原唱Morrissey愛到瘋癲、願意與對方共赴黃泉的張狂口吻,Johnny Marr就是把自己關在房裡告解反省,徹底接受失戀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