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2日 星期六

隨著時間過去我的浪漫

烈日當空,人生幾何,陽光意圖使人遺忘自己的存在,還好我知道自己還在哪裡,準備欣賞睽違已久的現場演出。

台上表演的是劉暐和楊盛堯,他們最近組了一個團叫做孝順一族,玩很直線、轟進心坎裡的龐克樂。今天是特別版的不插電演出,沒有鼓手,想必會迸出一番新滋味。彩排時我聽到他們演奏以前樂團勝利一族的歌〈勇氣〉,忽然感到興奮不已。這首歌我相當喜歡,我有預感今天會是個特別的一天。

我一直很喜歡劉暐寫的歌,從傷心欲絕、勝利一族到孝順一族。他退出傷心欲絕之後,我愈來愈提不起勁聽傷心欲絕了。歌曲明明放在那裏都沒有變,為什麼聽的時候感覺卻不一樣了呢?《還是偶爾想要偉大》曾經是我相當喜歡的專輯,最近聽的時候總是在〈失戀後的那個禮拜〉播完後就按下暫停鍵,可能是樂迷的任性在作祟。我不知道為什麼劉暐退團了,樂團沒有解釋,我也沒有特別想知道,這不影響我對於劉暐的喜愛。總之,能看到劉暐再次站在台上,真是相當開心。

試音時,劉的臉有些紅,那是酒醉前夕屬於搖滾樂的顏色。他低著頭調音,腳邊擺著一罐三得利角瓶,還有兩瓶汽泡水,看起來是想要調highball。

我想起了正在臥床的爺爺,過去身體健康時,爺爺也喜歡在吃飯時配一杯三得利威士忌。直到後來患了失智症,爺爺漸漸難以控制不穩定的情緒,溫馴的脾性總是被酒精點燃。爺爺依然堅持要喝酒,家人便用水稀釋威士忌給爺爺。一杯淡如水的威士忌,爺爺還是喝得很享受。對爺爺來說,酒也許是生活的證據。

楊盛堯在旁邊簡單開場,說他特別為了這場演出買了不插電的bass,還有月底他們會辦一場演出,叫做孝順元年,因為劉暐喜歡大的東西,所以特別為了這場演出做了一張大的海報。楊說今天帶了一些海報來送給觀眾,他放下樂器,雙手攤開海報,大得不合常理,上面用大的更不合常理字寫著孝順元年。

台下的人愈來愈多,表演要開始了。熟悉的前奏想起,這是〈勇氣〉,剛開始劉唱的歌詞還算聽得清楚,後來滷蛋愈魯愈多顆,愈魯愈入味。他身上的紅色襯衫讓我想起了大同電鍋,外表低調樸素,功能強大,無須太過繁複的步驟就能搞出一些簡單的美味。在經常被異化再異化的社會裡,會因此對自己產生認同,覺得自己還有歸屬。

下一首歌開始前,劉說他在上一個團表演時想排這首歌進去都被忽略,都要他自己說要排才排得進來。我很喜歡這首歌,他們不喜歡就算了。不知道劉說的是真是假,不過我的情緒被這段話撩了起來。熟悉的前奏響起,這是〈失戀後的那個禮拜〉。劉的不插電版本更毛躁、更不規矩、更真情。「隨著時間過去我的浪漫又少了一點」就是要由那麼浪漫的人來唱才浪漫。忽然之間,眼淚從眼角蔓延開來,滑過臉龐,滴在陽光下的塵埃裡。視線糊成一片,在台上演唱的彷彿真的是一台大同電鍋。

喝下一口降溫的啤酒,止不住撲簌簌的眼淚,或許是啤酒刻意想要讓我記得今天。我的記性不佳,許多留下來的記憶總是與啤酒有關,就連最久遠的童年記憶也是一樣。

那是在眷村老家的客廳裡,大熱天的中午,桌上擺著一道道小菜,還有一瓶玻璃瓶的台啤。穿著白色背心的爺爺身上散發著暑氣,頂上的電風扇提供的涼爽有限。他一手扶著我坐在他的膝蓋上,另一隻手拿著啤酒杯,靠著我的嘴,讓我啜飲上頭的泡沫,他大一口,我一小口。爺爺看我喝得開心,發出小嬰兒的聲音,呵呵呵地笑著。

念大學後到了外地,每當回爺爺家吃飯,或是家族聚餐時,爺爺總是喚我陪他喝一杯,一邊述說他記憶裡最深重的年少時光,廣漠的哀愁在酒精中顯影。不知道下一餐在哪裡的顛沛流離,超出我輩認知的範圍太遠,空虛的想像力無法還原那生動的遷徙故事。爺爺講著講著,情緒總是漸漸激動起來。

當我在回憶與現實中擺盪時,劉的浪漫秀結束了,他搖搖晃晃的走下舞台,臉上的紅暈更深一些。我想到了臥床的爺爺,眼淚還沒有結束。

我不全然理解劉暐與他的歌,但還是感到有些安慰。

希望能有機會再與爺爺喝上一杯,這是我還沒有隨著時間減少的浪漫,也是我在孝順元年的唯一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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