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2日 星期四

Pest Control - Year of The Past(2024)

來自英國里茲的Pest Control,在這波硬核復興的浪潮中,打磨出響亮的Crossover Thrash融合Hardcore punk而一舉躍上浪尖。成團之前,Pest Control的團員們在里茲的音樂場館Boom相聚,這裡提供便宜的門票與酒水,致力於推廣龐克、硬核與金屬樂。Boom擁有濃烈的開放性與DIY氣質,鼓勵人們相互交流,參與場景。Pest Control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組成,在這之前成員參與的樂隊都停擺了,決定以Pest Control做為新的起點。後來以Boom為起點,展開一連串的演出,包括與Obituary、High Vis和Municipal Waste等樂隊共演,迅速茁壯,厚植現場實力,一步步登上Bloodstock與Outbreak等大型音樂節。

Pest Control是我心目中Hardcore和Crossover Thrash交融的理想型,其他做過類似嘗試的樂隊像是Drain和Mindforce都不太對胃口。可能是過多遲重與重複的推進段落,在聽覺上不夠流暢,阻斷了Crossover Thrash特有的激流快感與直來直往的迎頭痛擊。

Pest Control的平衡感相當完美的,由Crossover Thrash作為牽動的引擎,以暢快抓耳的riff為燃料,輔以適度的Hardcore強烈搖擺。今年發行的EP Year Of The Pest,從專輯名稱到美術都延續蟲蟲危機的宇宙,十分鐘的旋律刀刀鋒利,渾重的節拍滾落,歌曲編排得相當紮實,段落銜接絲滑流暢,絲毫不見拖泥帶水的行進,或者用無聊的段落便宜行事,唯一的缺點是四首歌實在太少了。

今年夏天Pest Control原本獲邀參與Download Festival,後來卻宣布退出。因為活動贊助商之一巴克萊銀行提供通用動力與埃爾比特系統等企業數十億貸款,這些企業的無人機、軍事技術和武器用於轟炸巴勒斯坦。Pest Control是第一個登高一呼的樂隊,Scowl、Speed、Zulu等硬核樂隊也跟進抵制,迫使Download Festival放棄巴克萊銀行的贊助。後來這些樂隊在伯明罕辦了另一場演出,將收益全數捐給救援巴勒斯坦組織。從堅持理念到直接行動,整個過程帥到不行,反抗從來不是掛在尾巴上的裝飾鈴鐺,搖一搖就能夠改變現況。

 

2024年11月17日 星期日

Lágrimas - A Life Of Destruction(2024)

Lágrimas一詞是西班牙語中的眼淚的意思,這支來自洛杉磯的Neocrust勁旅,歷經多張ep的細熬慢燉後,去年和墨西哥樂隊Habak發行的合輯如猛虎出閘,迅速累積一票樂迷。Lágrimas的深沉澎湃和暗潮洶湧的Habak,合力將聽者的視野由近到遠緩緩拉開。那是美好世界的暗面,充滿希望的政治語言無法覆蓋的地區。深邃無光的風景裡,夢想是謊言,框架與習性束縛著個體,層層疊疊的歧視與仇恨正腐蝕人際的連結。

Lágrimas今年發行首張專輯A Life Of Destruction,終於可以見識他們飽滿、多面向的情緒衝擊,他們的歌詞主題來自生存的憂鬱、分裂極化的社會和無政府主義的吶喊,激昂的情緒來自於期待一個更好的世界,少一點支配與剝削,更多的尊重與包容。Lágrimas的旋律優美動人,娓娓道來激昂的憤恨與憂鬱,在短促的時間內凝聚成厚實的烏雲,降下無間斷的暴雨,沖刷掉統治者為你戴上的濾鏡,顯示出真實世界的髒汙與醜陋,絲毫不給聽者喘息的餘裕。第一首同名單曲就以綿密的聲響擊碎你脆弱的心靈。

Validations出現了相當好的一句歌詞,足以概括Lágrimas的核心思想GENDER SEXUALITY AND IDENTITY, SHOULD NEVER BE A FORMULA TO FOLLOW,這是對近期跨性別和移民歧視最好的回應。Disposable Values則是對廉價成衣廠商的血汗製造流程提出質疑,我們該怎麼做才改變現況?矛盾的心境在每一首歌曲裡流動,這些問題的解答到底在哪裡?沉思過後也未必能找到解答。

這張專輯讓我這個時常對於世界的階級構成、壁壘分明的秩序有所懷疑的聽者感到動容,我不是個激進的無政府主義者,不相信打倒資本主義這種虛妄的口號。我可以做的就是讀書與思考,從自己對待他人的方式做起,永遠對於不同形式的權力與暴力保持警醒。

2024年9月19日 星期四

Witching - Incendium (2023)

人經常被標籤束縛,在欣賞音樂的時候以標籤框限住視野,無限放大自我的意識,彷彿自己是美學的長城、品味的守門人、藝術的歌頌者、文化的馬奇諾防線。每當遇到這樣唯我獨尊的氣魄壓境時,我只能尷尬苦笑,你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狹隘的領域內築起獨裁的防波堤,拒絕熱烈的海浪衝擊。

費城樂隊Witching的第二張專輯Incendium,專輯名稱是拉丁語中的火、熱情與激烈的意思。這張專輯彷彿自由的燈塔,夜空裡的北極星,點一把火就照亮了未知的黑暗大陸,化疆界與界限為無形,從一磚一瓦開始構築新世界。Witching的炙熱火焰橫跨Black Metal、Melodic Death Metal以及Sludge Metal的秘境高超的造音能力就像是動畫電影Hello World裡面的神之手,一手掌握不同樂風的運行軌跡,呼風喚雨,化水為冰,聚積天地能量成就一顆夢幻的恆星。 

這張專輯中的每首歌型態各異,擁有極端金屬厚實、猛烈的質性以及奔放的旋律行進。跟著曲目的播送,就像隨著萬花筒裡的風景轉動而身歷其境,現在身處絕美孤高的山嶺、下一首突然降落在開闊無邊的草原,然後墜入深沉無光的海底。第一首歌曲 Last You, Fell from Divinity由柔情的旋律開頭,接著是濃密的旋律死亡樂音盤爬,與主唱鋒利的黑金屬唱腔扭曲纏繞在一起;專輯同名曲Incendium,由抓耳的旋律死亡金屬演奏開頭緻密的跌宕起伏帶出深沉的痛苦。通常我不太喜歡金屬樂裡面出現清唱的段落,但主唱Jacqui Powell高超的駕馭技術讓我不得不繳械投降,在壯闊柔情與強韌的呼喊之間來去自如,貼著渾重的樂音飛行最後一首So Young, So Useless,就像是燃燒殆盡的恆星發出殘存的餘熱,緊密的核心塌縮,脫去暴力的外殼,歌頌最後一絲裸露的哀傷。 

扣人心弦的旋律、豐沛的情緒,重金屬的烈性與柔美都在這裡,今年到目前為止最令我回味無窮的一張專輯。

 

 

2024年9月3日 星期二

Undeath - Live...From the Grave(2022)

Undeath之於Death Metal就像是Municipal Waste之於Crossover Thrash,兩者都很能掌握該風格的個中道理,從美術、音樂、穿著和表演氣氛,該類型音樂的愛好者很難不買單。他們沒有重新發明車輪,用簡單粗暴的方式,把既定的特質與優勢發揮到極限,造出一輛注定不敗的經典車款,放開煞車,油門催落去。跨界與融合都去吃屎,拒絕浪情的旋律與層次的堆疊,這裡只有簡潔的語言與技術構成的堅實質地。坐上這輛車展開的旅程,沿路沒有鮮豔耀眼的陌生風景,就這樣舒舒服服在無盡的荒野上徜徉,欣賞自然流動的風和未經修飾的天空。

Undeath和Municipal Waste的歌詞都充滿奔放的趣味,像是Municipal Waste關於派對與酒精的重金屬讚歌,Undeath以賣弄恐怖與血腥的歌詞為題,拆解人體器官做成吊燈、金屬與屍體結合成的鐵男金屬獸仿生人、亡靈的鍛造武器工藝、啃噬墳墓與人骨的奇異宗教,不得不佩服他們豐沛又歪曲的想像力。樸實的曲調與抓耳的低沉聲響雀躍輾過,讓高唱墳墓與屍體的死亡金屬歌曲也能朗朗上口。鮮血與腐爛的肉絲尾隨厚重的段落死纏爛打到處流淌,殘虐的元素拼接出喜氣洋洋的氛圍,宛如亂入某部B級恐怖片的拍攝現場。

Undeath這張Live專輯紀錄了樂隊在伊利諾州Pop's的演出錄音,當時他們正在和Dying Fetus巡演,便找來了Dying Fetus的技師幫忙錄音。專輯中的歌曲皆來自他們第二張專輯It's Time… to Rise From the Grave,完美捕捉了Undeath現場趣味盎然的狂暴能量,散發出燉到極致入味的死亡金屬精隨。

專輯封面的卡通漫畫也是非常吸引目光,來自Mark Rudolph之手,他幫許多重金屬樂隊設計過專輯封面、插圖以及周邊,從2009年就開始幫知名金屬雜誌Decibal Magazine繪製作品,筆下出現過Carcass、Autopsy、Nile和Dismember等樂隊,Carcass的Jeff Walker稱讚他能夠讓醜陋的樂隊看起來很可愛。

Undeath的音樂拆下台階與門檻,歡迎各式各樣的聽眾光臨,盡情體驗歡快、無壓力的重金屬氛圍。我們敞開心胸,丟棄形而上的精神理念思想的束縛,毀棄任何目的、功利與價值導向,放大動物性的直覺,讓蹦跳的骷髏帶領你進入墳墓跳水,幻想自己是中了無名毒的末日喪屍,在顫抖的身軀以及斷裂的氣息中感受猛烈的暢快。

 

 

2024年8月24日 星期六

我看到一個超像你的人

這是個平凡的工作日,剛吃完午餐,我的心還遺留在那一碗料豐味美的四神湯和濕潤可口的米糕上。筷子一插下去,每一口糯米都沾上肉燥的汁液,香氣迷人。上頭擺醃小黃瓜酸爽脆口,降低了體內蒸騰的暑氣。這一碗米糕試圖把我黏在午休時間阻止我離去,但手上的工作仍然困擾著我,我只能揮手跟他說下次見。


外面的天氣熱到筆墨難以形容,騎車在路上五分鐘汗就會開始狂飆。我打算到路易莎找個位置坐下來,把今日的工作完結。這間路易莎二樓總共有超過60個座位,空間相當寬敞。我上上下下,來回走了三遍,有人低頭敲打鍵盤、有人桌上堆滿了教科書還有人正愛得甜美,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打開大門告別冷氣,準備前往下一間路易莎。當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再次回頭找位置的時候,眼前浮現一個熟悉的人影。我像個城市怪客在門口探頭探腦,反覆確認,思考了許久終於打開了message敲了凱,說:「好久不見!你在xx路的路易莎嗎?我看到一個超像你的人。」上次的聊天訊息是兩年前。 

他秒回:「那是我啦哈哈哈,你在哪?」

我推開門,看到凱一個人坐在門口旁的位置,露出堪比陽光的燦笑向我揮手,彼此臉上都掛著驚喜的神色,距離上次見面應該是兩、三年前了,模樣沒有改變太多,看來我們還沒有被社會激流沖得體無完膚,都還抓著某根浮木用力撐住。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2011年的最後一天,凱那時候是TCRC Livehouse的票口,負責賣票驗票。我去那邊看跨年演出,本來只想默默地站在空間的盡頭看表演,不知道為何跟凱聊了起來,大概是我們之間的物理距離很近。具體的聊天內容忘光了,好像是關於學校裡的事,喜歡聽什麼音樂之類、讀什麼科系之類的。表演結束彼此加了臉書好友,但也沒有太密切的互動。

之後比較有印象的互動就是2018年附近,我找了一些朋友弄了個短期的讀書會,凱有來參加。讀書會持續了幾個月,後來大家都各自忙碌,讀書會就煙消雲散了。

一年過去,他跟某創作空間辦了個聯展,邀我以《失蹤者之城》過去展覽,過程中我也只見過他一次。不久後是他女友開了一間小店,邀請我去試吃肉桂捲。那時候的我待業中,在店裡度過一個舒爽的下午,喝了好喝的茶,讀了半本《貝加爾湖隱居札記》,空間裡木質調的氣氛,讓我短暫地離開都市,進入一個離自己的心更近的空間,自在地悠遊。

認識超過十年,見面的次數單手數得出來,時間都很零碎,更沒有特別約出來過。我不是很了解他也不知道他幾歲,甚至有股陌生的感覺,我不確定這種關係算不算是朋友。

這些記憶碎片,散落在我的腦海裡,有些還是我查了聊天內容才確認,原來我們之間有過這樣的互動。在這次巧遇之前,我們好像沒有坐下來好好聊過天。漫無目的,隨心所欲,保持放鬆狀態,分享彼此的近況,暫時從繁忙的步調中抽離。沒有故作熱情的喧嘩,沒有業務目的或是利益交換,就這麼隨意聊著飄著,觸及生活的多個面向。

我們聊了約半小時,從工作、學校、音樂、最近參與的活動以及正在進行的計畫。凱說他不久後要去東京,問我有沒有推薦去哪裡,我興奮地打開手機地圖,推薦他了一些我想去但還沒去的唱片行,希望喜歡音樂的他也能去看看。

外頭的陽光熱辣,我們正打開地圖遨遊東京,心如微風般澄清。 

 

本文不同步刊登於《製霧所》12期。

2024年8月8日 星期四

他夏了夏天

到了約定的咖啡店,大表姊一手握著滑鼠,另一手拿著手機,似乎在處理事情。他看到我來了,騰起右手,指了指手機,露出一抹無奈的神色。應該是被工作困住吧,我心想,上班族的心電感應。姪女坐在他的旁邊,專心看著平板。上次見面的時候,姪女還在讀幼稚園,如今身材抽高不少,面容的輪廓仍是熟悉的樣子。

我們上次見面,是五年前爺爺生日的時候,住在北部的大姑姑與表姊一家特別南下幫爺爺慶生,四代齊聚一堂,暌違多年的團員場景,菜餚滿桌,熱鬧非凡。那時候的爺爺,身體還硬朗,一口酒一口肉,跟著大夥的聊天笑鬧。我記得他坐在壽桃形狀的蛋糕前面,與四位活潑熱情的曾孫們拍手唱歌的模樣。

五年過去,爺爺身體每況愈下,記憶大幅衰退,失去行走與語言能力,終日倒臥於床上。期間,父輩們因為金錢與親情的衡量而結下嫌隙,從此南部與北部的家人各過各的,彼此再無往來,父親甚至囑咐我不要與大姑姑家聯絡。不過我私下仍會與姑姑與表姊聯絡,就和以前一樣。父輩的爭執沒有我輩介入的空間,我不奢求能夠弭平上一代的裂痕,只希望不要輕易斬斷綿延已久的舊情。去年底,爺爺離世,處理後事期間大家又團聚在一起。在靈堂前面,多數的時刻總是沉默無聲,大家各自折各自的元寶與蓮花,各自誦經祈福,向爺爺告別。大姑姑不時趁著旁邊沒人的時候拉住我,低聲提點我喪禮的枝微末節,趁機穿插著關心的言語。

大表姊的電話內容傳進耳裡,聽起來感覺是很阿雜的事情,但他依然輕聲細語、不疾不徐地向對方說明,姿態端莊,優雅如昔。這幾天,他送兒子來台南參加營隊,順道帶女兒來台南旅遊。我們早早約定見面,要好好坐下來聊個天。

我們都是唸文學的,擁有共同的興趣。在沒有見面的日子裡,時常分享讀了什麼書、聽了什麼音樂,還有旅行的照片。

我們談論生活、工作以及其他家人的近況。雖平常仍會連絡,但聊天內容不太觸及家庭內部,不太清楚表姊家裡的模樣。表姊說表姊夫不久前換了工作,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中國工作。平時,大表姊一個人帶兩個孩子,上課、陪讀、家事與旅行,不久前還帶著兩個小孩去加拿大。表姊講述孩子的求學過程,又回憶起孩子們年幼時的場景,說著說著笑容蔓延至眼角,臉上綻放著溫柔的日光。縱使家裡有長輩幫忙分擔,我還是很難想像,要如何面對如此豐盈的甘苦。

聊天中途,大表姊叮嚀小姪女使用平板的時間到了,姪女露出無奈的神情,有些不情不願,蓋上平板一下子後又掀開。大表姊又說了一次,姪女仍繼續盯著平板,大表姊暫時放下對女兒的關注,我們繼續聊天。過了一會兒,大表姊輕輕握住姪女的手說「我們約定好了,你可以做做其他事情,看看書或到處走走。」

姪女把平板收進書包,在明亮的空間裡四處探索。他走到了書櫃前面拿起裝飾的沙漏,眼神專注,欣賞玻璃瓶中緩緩滴落的沙子,轉頭和大表姊分享新奇的發現,他興奮地說「裡面的沙子真的會動耶!」大表姊提點他「你要小心喔。」和沙漏玩耍了一陣子,姪女掃視著櫃子上的書籍,拿起其中一本書,站在書櫃前認真閱讀。

最後,我們交換了禮物,裏頭都包含著一本書。 一個不注意,姪女放下書本,坐到大表姊的身上,用力抱住表姊。大表姊拍拍他的背,輕輕擁抱著他。

自始自終,大表姊的姿態和語氣舒緩平靜,如一條漫漫長河。姪女彷彿上頭晃悠悠的小船,跟著自然的指引飄盪,尋找安穩的水流航向汪洋。 

這幅美如畫的場景在眼前凝結,我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想起大表姊曾對我說過:「我們唸文學的人並不一定賺大錢,但總是能給孩子豐富的人生風景。」溫和互動的背後,是多少日常的關愛澆灌才有的結果。

大表姊臉上依然帶著笑容,在悶熱的空氣裡化成彩虹。

2024年7月31日 星期三

L-Schema - DEMO(2024)

第一次看L-Schema的現場是2020年在Pipe Live Music,活動名稱叫做沒在跟你chill的啦,相當符合他們低調、堅決的個性。L-Schema的音樂擁有80年代日系Crust punk的氣質,粗野的噪音無情侵襲,散發老派魅力與原始的情懷。

今年,L-Schema發行首張DEMO,五首Raw punk歌曲猛烈出擊。第一首歌Anwser播下去,銳利刺耳的吉他聲撕裂旋律的線條,粗重的節奏組粉粹正當的秩序。眼前浮現建築毀壞、煙硝蔓延的廢墟景觀,那是人類黑暗之心的終局,荒蕪的視線中,徒留地殼龐克的樂音響起。個人最喜歡第三首歌Silence is violence,行軍般的前奏搭配口白作為引言,帶出高速肆虐的主旋律。歌詞傳達積極行動的意念,拒絕淪為沉默的共謀!

L-Schema的歌詞延續無政府龐克的關懷,直指社會的無情壓迫,沒在跟你chill的啦,一手高舉鮮明的反戰旗幟,一手反抗權勢者的暴力橫行。最後一首歌War Mania,扭曲的怒吼釋放批判火力,顆粒鮮明的低音宛如戰爭亡魂的悲鳴。歌曲中段歷經一陣冷靜的緩降,不祥的氣氛持續擴張,如雪球般愈滾愈大的憤怒凝聚成強大的衝擊力,貫穿心中最軟的一塊。

在這塊Crust punk和D-beat匱乏的土地,終於又有一支像樣的樂隊昂然奮起,期待 L-Schema未來交出更多的作品。

Stress Positions - Harsh Reality(2024)

近年芝加哥出了幾支Hardcore punk樂隊我都滿喜歡的,像是Buggin、 Snuffed和Absolute Truth,最近又增加了一支新興勁旅Stress Positions。他們成立於2020年,其中三位成員來自已解散的樂隊C.H.E.W,再加上新主唱Stephanie Brooks組成C.H.E.W的唯一一張專輯Feeding Frenzy我滿喜歡的那時候還向Escape from USA-由一位在台美國人創立的廠牌買了這張唱片,片單充滿台灣少見的龐克、Hardcore和金屬音樂,價格又實惠,可惜沒在經營了

Stress Positions的首張專輯Harsh Reality由噪音硬蕊廠牌Three One G Records發行,雙方稜角分明的氣場頗為契合。Stress Positions的直線龐克明快熾烈,沒有多餘的贅肉,結構簡潔,均勻的呼吸之間潛藏著風湧的能量。在不容許矯揉造作的龐克樂中,這樣簡單抓耳的瞬間衝擊永遠是真理。這張專輯大多數的歌曲是疫情期間的創作,志在衝破社會堅固的封鎖。第一首專輯同名單曲雷鳴般的鼓擊和直爽的rifff相繼駛過,主唱撕裂嗓音精準打在甜蜜點,為躁動之火添加柴薪。How to Get Ahead更是一氣呵成,樂器的配合處於極限的平衡中,精實的演奏交互輪動,最後噴發的鼓擊瞬間提升了歌曲的能量。最後一首Ode to Aphrodite是整張專輯最慢的歌曲,歌曲以輕柔的口白開頭,詭譎的吉他演奏輪番顯影,偶爾暈眩的段落稍微扭曲了旋律線。歌曲的最後,噪音搖滾的聲響渲染開來,留下碎了滿地的煙硝氣味。

恪守少即是多、未加修飾的龐克美學,Harsh Reality真是打在我的甜蜜點上的硬核傑作。

 

 

2024年6月4日 星期二

Gatecreeper - Dark Superstition(2024)

美國死亡金屬當紅炸子雞Gatecreeper今年發行了新專輯Dark Superstition,不聽則已,聽了之後心臟爆擊!前兩張專輯好聽是好聽,有抓住瑞典老派死亡金屬的精髓,也有加入一些我滿喜歡的龐克風格,但是總覺得沒有搔到癢處,可能是不夠有記憶點,不過封面美術一直都很優秀,讓他們始終駐足在我的雷達裡。後來聽了2021年的EP An Unexpected Reality,我在心裡發出幹,這才對嘛!」的低吼。前七首歌曲是Hardcore與Death Metal的雙拳重擊,一分鐘的歌曲不給你任何抵抗的機會,把自己交給毀天滅地的律動。最後一首歌Empitiness是Death Doom風格的火燙毀滅之音,厄運的岩漿慢慢阿流,緩緩沉入末日的地心。

新專輯Dark Superstition和前幾張作品一樣交由擅長捕捉HM-2聲響的GodCity Studio錄製和混音。同時,樂隊揮別了合作多年的Relapse Records,與Nuclear Blast Records簽約發行新專輯。對照樂隊的生涯的演進曲線,這張專輯的定位有點像是Entombed的Wolverine Blues和Dismember的Massive Killing Capacity,樂隊嘗試做出顯而易見的變革,Dismember的鼓手Fred Estby有參與這張專輯的前製過程。少了些死硬的金屬質地,強化旋律的張力,增添搖滾樂的動感搖擺,雄偉的空間感油然而生。就像是加熱後融化的金屬,由堅硬轉為滑順。本質相同,只是性能與型態改變了。

Dark Superstition的旋律死亡金屬走向,顯著提升了這張專輯的悅耳程度,器樂渲染出的色澤更為飽滿。專輯內的大部分歌曲都很不錯,每首歌曲都有融入一些不一樣的微妙元素。前兩首歌是兼具硬核律動與死亡金屬構造的傑作,粗礪帶著痛感的音色震懾人心,剛猛的硬核能量強到骨頭都會跟著搖擺,陰邪的旋律也很迷人。專輯中間的兩首歌The  Black CurtainSuperstition Visions我覺得有點無趣,滿溢而出的旋律沖垮了硬實的基石突然失去了著力點還好夾在中間的Masterpiece of Chaos重新造起堅固又厚重的底座,精湛的鼓擊拉開殘酷樂曲的篇章,後段適合甩頭的強力節奏稍稍彌補了前面流失的缺憾;A Chilling Aura是我最喜歡的歌,爆裂的開頭頗有黑金屬的味道,接著流暢地銜接到死亡金屬的Riff,絢麗地讓人喘不過氣。

依照慣例,Gatecreeper專輯的最後一首歌都是Doom Metal系列的歌曲,包括前面提到的Empitiness。縱使我沒有那麼喜歡前兩張專輯,但兩張專輯的最後一首歌Absence of LightGrotesque Operations都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Dark Superstition的終曲Tears Fall from the Sky也是一樣萬分淒絕,無可抵抗的毀壞淹沒了你,悲痛綿延至無邊的虛空。

 

2024年5月16日 星期四

Punter - S/T(2023)

來自澳洲墨爾本的龐克樂隊Punter,是一支具有Rock n' roll靈氣的龐克樂隊。2020年,身處這座受疫情而封城時間最長時間的城市,樂隊深陷其中,抱著滿腹的雜念與怨氣,寫出了幾首受疫情啟發的動感龐克樂曲,匯集成首張Demo,由墨爾本當地的廠牌Blow Blood Records發行。2023年由Drunken Sailor Records發行首張同名專輯。

Punter的音樂頗有早期英倫的好勁道與質樸的情懷,任憑直覺與肉體橫衝直撞。在單純的直線奔速的同時,迎面而來的是破格的美學。難以預言的歌曲走向加上劇烈的強風吹拂,組成不規矩的連環鋸齒,切割出一道又一道活靈活現的動感光線。此外,Punter的音樂常常融入Hard Rock的風格,像是Retirement Simulator末段飆出的吉他獨奏與大合唱,彷彿某個80年代穿著皮衣、頂著大捲髮的Hard Rock團顯靈,炙熱的精氣神昂然勃發。Curfew Eternal走回正統硬核的行進路線,後段伴隨強勁的Groove和飛馳solo,顛簸的感官駕馭把你捲進狂熱的旋風裡,真是頗異想天開的安排。終曲A Year's Slience集前述所有亮點於一身,由硬派的riff開頭,曲折的結構中充滿奔放的聲響,用暢快的旋律畫下句點。
 
 

2024年4月30日 星期二

不負責任推薦Nirvana翻唱別人的歌

1.Jesus Doesn't Want Me for A Sunbeam

翻唱自愛爾蘭Indie pop樂隊The Vaselines,原曲收錄在Dying for It(1988)EP中。原本的曲名叫做Jesus Want Me for A Sunbeam,Nirvana改了曲名但歌詞是一樣的。原曲翻玩了著名的基督教兒童聖歌I’ll Be a Sunbeam,The Vaselines的曲名取自第一句歌詞Jesus wants me for a sunbeam。

除了Paramout的Live版本之外,我也很喜歡Nirvana在In Utero歐洲巡迴時和大提琴家Melora Creager合作的版本,無奈的憂愁之上包覆一層破碎的柔情,獻給是不受上帝眷顧的人們。



 

2.Son Of A Gun

同樣來自The Vaselines的翻唱,原曲收錄在Son of a Gun(1987)EP中,歌詞和曲風都滿可愛,熱力四射的一首勁歌金曲。
 

3.Ain't It A Shame

1989年,Kurt、Krist和Grunge樂隊Screaming Trees主唱Mark Lanegan和鼓手Mark Pickerel聚在一起組成The Jury ,翻唱了幾首民謠歌手Leadbelly的歌。本來Sub Pop有意幫他們發一張專輯,但後來團員們覺得自己的翻唱不如原版那麼酷,加上每個人都太忙了,所以這個計畫不了了之。

這首歌有很多個版本,不確定原創者是誰。Leadbelly的版本叫做Ain’t It A Shame To Go Fishin’ on A Sunday。另一個版本Ain't It A Shame To Work On Sunday來自Wiseman Sextette,一個非裔的合唱團,於1923年錄製的。還有一個1920年代的版本來自鄉村歌手兼提琴家Fiddlin John Carson,曲名叫做It's a Shame To Whip Your Wife On Sunday

Nirvana的版本頗有衝浪搖滾的搖擺與熱情,末段Kurt的喊叫100分。




4. They Hung Him on a Cross

和 Ain't It A Shame一樣來自Leadbelly的翻唱。Kurt開頭的陰陽怪氣的口氣,差一點以為又要重現1991 Top Of The Pops 表演中Morrissey附身的橋段,可惜後半段愈唱愈悅耳。



5.The Money Will Roll Right In

原曲來自加州柏克萊龐克樂隊Fang的EP Landshark! (1984) 。Nirvana的好朋友、同期的西雅圖油漬樂隊Mudhoney也翻唱過,Kurt還有在Mudhoney演出這首歌時上台彈吉他,另外Metallica也有翻唱過。

和前面幾首相比,這首改編幅度沒那麼大,原始的版本就帶著Grunge的暗沉感,Niravana的演繹更為扭曲、抑鬱。

Fang現在還在活動,去年還有發一張專輯。


6.We Will Rock You、Season In The Sun

1993年Nirvana於巴西聖保羅的Hollywood Rock Fest,Nirvana在十萬名觀眾面前大玩特玩,撲朔迷離的表演無視爆傻眼的觀眾,進入自己的zone。前面唱了一堆Bleach和Incesticide專輯中的歌,後半段開始即興翻唱。翻唱歌曲從Iron Maiden、The Clash、Led Zeppelin到這兩首世界名曲。中途三人還交換位置-Kurt打鼓、Dave彈bass、Krist彈吉他,玩得很開心。

根據Courtney Love的說詞,Kurt很享受他在巴西演出的時光,和其他樂隊聚在一起,就像他理想中的搖滾巨星一樣。 

令人捧腹的是他們把We Will Rock You的Rock唱成Fuck,根本是高中熱音好小子練團時會幹的事。Seasons In The Sun是首告別之歌,Kurt的版本悲戚的程度更上一層樓,一朵朵傷感的浪花打上我脆弱的心靈,隨風消逝在傷心的太平洋裡。

這首歌曲讓我想起,Kurt在生前寫給女兒Frances的信中曾寫下"wherever you go or wherever I go, I will always be with you."。Kurt身邊的人對他深陷毒癮的混亂生活、自我意識的衝突、矛盾的性格或是自殺的選擇都有各自的見解,但幾乎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好爸爸。生命的盡頭,他逐漸駛近毀滅的颶風裡,作為一個父親這件事稍稍就像是進入颶風眼,短暫擁有Season In The Sun。

多麼希望能聽一次這首歌被Nirvana完整翻唱。

2024年4月24日 星期三

不負責任Nirvana私選十一曲

不排名、不評分、不分類,不參考Still Suck的Corporate Magazines,不引用二流的佛洛伊德理論詮釋歌詞,不導入他媽的集體認同與時代精神。抱持過剩的自我意識、盲目濫情的個人偏見、兩百元耳機就聽得很爽的木耳、需要吃葉黃素保養的眼睛和一顆愈來愈愛Nirvana的心。

1.Territorial Pissings

歌曲開頭Krist的大吼大叫精湛動人。Come on, people, now Smile on your brother. Everybody get together.Try to love one another right now...他在這首歌的表演總是很瘋狂。奔馳的演奏激起洶湧的能量,躁動的火焰接連噴發。加上我最喜歡的兩個Nirvana演出片段都是來自這首歌。

1991年,Nirvana發行Nevermind幾個月後受邀至倫敦的The Jonathan Ross Show表演。本來預計要唱Lithium,但是樂隊的叛逆性格發作,登台前決定臨時更換曲目,換成演奏Territorial Pissings,一首簡單粗暴的龐克搖滾歌曲就地爆炸!唱完後Kurt先是用吉他擊倒麥克風架,然後Krist把手中bass用力往上扔後順利接住(想看沒接住的話可以看Nirvana在1992 MTV Music Awards的表演)。演完後Kurt用力衝撞音箱,又腳賤踹了小鼓一下。當你以為整場悶著頭打鼓的Dave會乖乖離去,沒想到他輕鬆躍過大鼓然後順手拉倒了鈸。

再來是1992年在週六夜現場(SNL)的表演,創造出另一個經典時刻。原本電視台叫他們唱Smells Like Teen SpiritsCome as you are,結果他們話只聽一半,把第二首換成Territorial Pissings。演出當天Kurt因為吸毒所以狀況超差,還把自己頭髮染成詭異的暗紅色。演出結束Dave把鼓組全部往地上砸,Kurt用吉他爆戳音箱好幾下。節目結束前Krist神來一吻,用力親了他另外兩個團員。最後Kurt體力不支幾乎快要倒下,整個人掛在Dave身上。

最喜歡Live At The Paramount的版本,Kurt和Krist擦出可愛的火花。

 2.Pennyroyal Tea

初次聽覺得普通,年紀長了之後愈來愈喜歡這首歌。歌詞讓我首次體悟到Kurt Cobain夾在綿密的悲傷裡頭奇妙的幽默感,像是草莓肉鬆蛋三明治裏頭的草莓醬,讓人露出酸甜一笑。尤其是副歌的歌詞Sit and drink Pennyroyal Tea. Distill the life that's inside of me. Sit and drink Pennyroyal Tea. I'm anemic royalty。royal Tea和royalty,不知道該說怪異、荒謬還是美麗的押韻。這首歌還有一句經典歌詞Give me a Leonard Cohen afterworld. So I can sigh eternally,胃裡無法消解的抑鬱,化作一段輕柔的樂音通往來世。

推薦1994年巴黎的現場版本,Pat Smear的合音讓這首歌更好聽。

3.Lounge Act

最喜歡的Nirvana歌曲前奏之一,Groove強烈的bass line彈跳進心裡。青春、陽光、率性的旋律,充滿藍色的夏日風情。沒想到歌曲後半段Kurt冷不防從普通唱腔轉換成抓狂的怒吼,亮麗的色彩瞬間褪去,一陣暴風揮之即來。

4.School

扭曲的前奏一下,引擎打開,純粹渾重的聲響發動上路,展開貼地飛行。開頭狂野的吉他聲、Kurt忘情水喝太多而太過忘情地尖叫,加上三個人簡單粗暴、不顧一切的瘋狂演奏,宛如一顆高速直球砸在你的臉上,而我聽見頭骨爆裂的聲音,That's why I love Nirvana。

5.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十多年前第一首愛上的Nirvana的歌,翻唱自David Bowie。對David Bowie沒什麼研究,讓我有好長一段時間一直以為這首歌是Nirvana的原創,真相大白後不影響我對這首歌的喜愛。Kurt帶著微微怨氣的蒼白吟唱實在太迷人,彷彿一個人虧欠一整個世界。不插電和Live and Loud中的插電版本都很好聽。

6.Negative Creep

Nirvana聽起來最重、音色最髒的歌曲之一,Kurt唱這首歌的口氣無比堅決,嘴裡橫流著毀滅的慾望。作為一位重金屬愛好者一聽就上癮,跟School的美學有異曲同工之妙。

7.Serve The Servants

Nirvana最優美的曲子之一,若即若離的前奏裊裊升起,緩緩暈開成一片雲彩。沒有過於激昂的演奏與吶喊,只有Kurt淡泊而深情的語調。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恨情歌只能唱給自己聽。

8.Sliver

我覺得是Nirvana最朗朗上口、最抓耳的金曲。天真俏皮的一首歌,感覺可以當作校園Ya片主題曲。如果放在今天八成會被一堆口氣過油的二流歌者、意圖耍帥的網紅和青春無邪的國中生無限翻唱然後放上抖音。

MV是粗糙的車庫龐克風格,由當時還沒一歲的Frances Bean Cobain童趣的舞蹈開頭。40秒的地方閃現INDIE PUNK STILL SUCKS的標語哈哈哈,還有後半段出現Kurt收藏的猴子玩具,都是我很喜歡的亮點。

9. Even in His Youth

直擊靈魂深處的青春吶喊,無解的成長習題,難以修復的童年夢靨,一首無力者的心碎之歌。Sludge Metal樂隊Thou翻唱過這首歌,火上加油把原曲中怒氣稍得更旺盛,直接把你拽入煉獄。


10.Aneurysm

詭譎的節奏變換、渾厚的低頻、原始的曲調,一波波強勁的波濤襲來,撞得你搖搖晃晃。處於脫序邊緣的軀殼,沒有人可以接住你。第一句歌詞Twist,那個撕裂的尾音有夠迷人,如果在我的耳邊唱,我會全身酥麻。

11.All Apologies

一開始聽到不插電的版本覺得唱法很詭異,莫名一下鬆一下緊,加上歌詞不和諧到令人費解。可是專輯的版本一聽下去就感覺到一股神奇魔力,Kurt壓抑的演唱、樂隊激昂的演奏和憂傷的大提琴非常匹配,聽完會掉進由懊悔、自責、反省與失落交織的蜘蛛網中,黏附在繁雜的情緒裡放棄掙扎。以為看透了什麼隱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相,自身的存在只是窄路裡的一顆微塵,世間的雄偉與奧妙皆與我無關,唯有在陽光下才能稍稍感覺到盎然生機。

每個時期愛的歌都不同,感覺還可以再選十首。一年後再來選可能又是另外十首歌,唯一不變的是Nirvana Forever。


2024年3月16日 星期六

不敗的快樂泉源

表演地點在廣島市區商店街,Parco百貨十樓的CLUB QUATTRO。路過九樓時被Tower Records裏頭玲瑯滿目的唱片吸了進去,逛了十分鐘驚覺距離開演時間剩不到五分鐘,趕緊踩著手扶梯上十樓。排隊買票時遇到了Dumb Recods的另一個老闆(應該沒有眼殘吧?),他面帶微笑對我說了一串日文,最後一邊鞠躬一邊說聲Thank You,我舉起右手放在額頭前不規則擺盪,回敬一個蹩腳的台式敬禮。

這間Livehouse規定入場後就不能再進來了,也就是說要從頭到腳泡在裡面直到表演結束。驗票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擺放周邊商品的桌子,上面擺滿了CD、衣服以及旗幟等商品,可是沒有人在顧。再往前走有一個簡易酒吧,幾組桌子和高腳椅擺在大片的落地窗前,往外可以看見廣島的夜景。我拿票換了一杯威士忌Highball,加入了窗邊那列上班族欣賞夜景的行列。作為Highball愛好者的我來到日本真是樂不可支,每天晚上一定要去便利商店買一瓶不同品牌的罐裝Highball,再隨意挑一份下酒菜,可能是乳酪蛋糕、芥末章魚或是炸雞,這是旅遊成功的秘訣,也是萬年不敗的快樂泉源。

前天Dumb Records的老闆告訴我今天共有五組樂隊-三組廣島當地的樂隊、一組來自大阪、一組來自京都。我一個都不認識,事前也沒查任何資料,就這麼推開空間的大門。洶湧樂聲捲起的海浪灌入耳朵,形成強烈的雷鳴,我向前一大步,衝進搖滾樂的海浪中。望了前方一眼,老闆正在台上賣力打鼓,臉頰不時露出逼出身體極限的神色,汗水從銀白髮絲間滲出,像是清晨沾滿露水的枝枒,在太陽底下綻放銀亮的光。其他兩位樂手也有一定年紀,目測應該有40歲了吧,兩人的打扮都非常華麗,頭髮一個金黃一個艷紅,渾身上下散發著光彩耀眼的舞台魅力,這讓我很難把他們歸類進中年人的領域。加上他們的膝蓋保養得相當好,關節活動度維持高檔,偶爾會做出稍微違反人體工學的彈奏姿勢,從頭到尾拿著樂器在台上蹦蹦跳跳直到曲目停歇,這讓平日運動時已感覺到膝蓋在抗議的我羨慕不已,很想跟他們索取演出前的保養藥單。

接著上場的是一個六人的爵士大樂隊,節奏活潑動感,飛躍的鋼琴聲以及薩克斯風讓觀眾開始增強舞動的幅度,舞步摩擦摩擦生出更多熱力,現場的氣氛愈來愈高漲。和上一組老當益壯的樂隊不同,這個樂隊的年齡差距頗大,有活力滿點的中年大叔,也有面帶青澀的弟弟與妹妹,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超級燦爛的笑容,散播超大份量的快樂。活潑的音符穿過身體,鼓動原始的節奏感。觀眾放下包袱,舉起雙手輕鬆搖擺,踩著隨性的步伐,潑灑出快樂的形狀。

此時,有一位身高不到我腰際的小女孩從面前跑過,甩著烏黑的雙馬尾衝進氣氛高漲的人群裡,一位大人追在他的後面奔跑。小女孩聽到的背後的呼叫,在原地用力蹬起身子轉身揮了揮手,大人一個箭步向前將他抱起,小女孩突然發出尖細的笑聲。

接著登場的是老闆的主要樂隊SO-CHO PISTONS,一樣是Power Trio的組合,這三個人年紀更大了,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超過150歲。主唱兼貝斯手留著小平頭,臉龐稜角分明,身形威武,雙臂上佈滿刺青,第一個音符還沒下他就已經滿頭大汗了。吉他手像是日本電影裡溫和低調的上班族,累積一天的疲勞凝結在臉上。待音樂一下,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憤慨化作巨大能量。雙腳踩出弓箭步,手起刀落,用力刷出激昂的和弦,厚實的低吼接連從他的胸腔吐出。SO-CHO PISTONS的每一首歌都超扯的快,一首又一首狂轟濫炸,樂句彷彿牙買加短跑選手一樣神速奔馳,把聽眾遠遠耍在後頭。吉他手戴著護腕的手瘋狂上下擺動,形貌變得愈發模糊,彷彿將要召喚神說的風雨。唱到激動處,主唱脖子上的青筋即刻爆出,就像飛龍飛上天。我曾在Eastern Youth的主唱吉野壽的脖子上看過那樣子的青筋,搖滾樂的熾熱印記,年齡與肉體都無法禁錮穿透胸襟的靈魂吶喊。

樂曲終了,觀眾紛紛舉杯或拍手,響起熱烈尖叫。我看見舞台前面有一位小男孩坐在某位觀眾的肩膀上,向台上用力揮舞雙手。我的斜前方則是一位穿和服的老奶奶,頭上紮著髮髻,雙手放在腰上,仍然沉浸在消失的節拍裡,優雅地左右搖擺,他怡然自得的樣子,讓我久久難以忘懷。

走出去表演場地,又買了一杯威士忌Highball走到落地窗前。外面的天空清朗,夜色迷人,幾位穿著白襯衫的中年男子正在群聚喝酒,嬉鬧的笑聲漂浮著,宛如酒杯裡不止息的氣泡,在厚重酒體之上表露輕盈的姿態。等到我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時候,我還會記得這個夜晚,還會在下班後和他們一樣,來到這樣的Livehouse,點一杯Highball。

無論你來自哪裡、你的年齡、性別與職業。到了這裡,暫時放下壓力與責任,黯然的神傷還有化不開的憂愁。在這裡,音樂屬於所有人,沒有界線,沒有框架,沒有莫名的潛規則,沒有品味的區別。

在這個短暫的時刻,音樂屬於所有人,音樂讓不一樣的我們聚在一起,感受專屬個人的魔力。

2024年3月4日 星期一

Habak - Ning​ú​n Muro Consiguió Jam​á​s Contener la Primavera(2020)

Habak是來自墨西哥蒂華納的Neocrust/Melodic crust樂隊,曲式悠長、旋律優美,第一張專輯的音樂輪廓令人想起2000初期西班牙那一掛的Ictus和Ekkaia等Neocrust樂隊,不過後來Habak的音樂變得更柔緩、細緻以及空間的延展,沒有那麼多轟轟烈烈的重擊與轉折,樂器的表現上具有一些長篇幅Screamo樂隊,像是Envy那種激情纏捲、感人肺腑的能量。

沒有一道牆可以阻擋春天》是Habak的第二張專輯,褪去了首張專輯Insania中本格派Crust/Sludge取向的音色,拉長了歌曲的篇幅,更著力於抒情旋律的打磨與情緒的釀造上,俗麗的旋律起伏穿透Curst punk的骨架,宛如星光閃爍在黯沉的音景中。我非常喜歡Habak的歌詞,和許多Crust punk樂隊簡短粗暴的狠狠痛批不同,Habak的歌詞美麗、深刻、挾帶喚醒人心的能量,節制的抒情美感以及清晰的思想兼容,多數的歌詞指出孤立的個體在龐大的系統之下產生的無力感,身陷囹圄的人民該如何找到出路。每一首歌詞都是一篇詩意的短文,向權力的操縱者發出不平之鳴,用綿柔的敘情抵抗虛無,回應暴力黑暗的世界,從專輯名稱沒有一道牆可以阻擋春天》就可以感受到他們直抒胸臆的告白。

第一首歌非暴力是一種特權〉的歌詞開頭Sometimes by shade, sometimes by light, sometimes by yourself and some other times not only you,剛開始看這段不明所以,看到後來才知道指的是女性在成長過程,必須透過許多不同的手段防範多樣的騷擾,有時候必須隱身在黑暗中,有時候要走在明亮處,避免在夜路裡遭到襲擊;遇到惡人時你要掏出防狼噴霧,或是和友人並肩對抗。面對危險的情境,只能強迫自己生出勇氣,學習與瘋長的仇恨共處。第三首歌我們不會被動地接受滅絕由溫潤的吉他獨奏開場,一路走向激昂的吶喊,後段的口白引用了喀麥隆學者Achille Mbembe的著作死亡政治學中的一段話,描寫殖民體系下遭受蹂躪的人民,搭配Habak輕柔的演奏,彷彿微弱的曙光終會照耀在黑暗大地上。最後一段歌詞充滿無政府主義的色彩,登高一呼,向無所遁逃的人民喊話:"We build our identities on the sidelines of any state, without flags, without heroes, without homeland."最後一首歌以憂傷的大提琴演奏開場,貫穿全曲,在湍急的奔馳後越過重重阻礙,一片似水柔情舒展而去。

看了Youtube上幾支錄影,Habak的現場真是超級厲害,歌曲沉甸的衝擊感以及渲染力都更上一層,好想親自體會他們的現場。

 

 Fuck the Border !

 

2024年2月23日 星期五

Crow - 眼(2022)

1980年代發跡於大阪、現居東京的日本傳奇龐克樂隊Crow,一路走來始終蒙上一層神秘面紗。前期樂隊的陣容是固定的,可是在不同的作品中標示的樂手名字卻不盡相同。例如,吉他手在前兩張專輯中被稱為Dada,但是在Crow參與的合輯Eye Of The Thrash Guerrilla被叫作Nobuo,然後在The Crow這張EP中又以本名現身。

Crow早期的創作受到Discahrge影響極深,出了首張專輯Last Chaos後,1989年就地解散。1990年代,主唱Crow搬到東京後參與一個重型樂隊Grave New World,樂隊名稱和Discahrge 1986年的專輯名稱一樣,這張超級好聽!龐克、噪音和迷幻交融肆虐的長篇作品,是我心中日本硬核的頂級傑作。此外,他還有玩一個更冷硬的重迷幻樂隊Death Comes Along。Crow在90年代中期重組後發行了幾張EP,2005年發行第二張專輯《血淚》,相較於首張專輯我更喜歡這一張,在慷慨激昂的旋律與煙硝四起的氛圍中揮灑自如,辨識度提高了不少,闘争真是至高名曲!發展至此,Crow的音樂已經不再停留於早期那種狂亂沸騰的Crust punk風格,音樂上聽起來更渾重、剛烈,強力的節奏感,振奮人心的Burning Spirit爆發演奏,加上明顯的重金屬音色以及Hardcore的律動感。在2007年的《破滅ノ羽音》EP中,Crow更深入刻劃以上這些特質,像是同名單曲採取鞭金味十足的吉他Riff轟炸。這段時間,主唱還參與了另一支比較搖滾一點的Hardcore樂隊解剖室。

活躍了十多年,Crow於2010年再次停止活動,直到2019年再次復出,2022年自主發行睽違12年的新作Eye。去年主唱Crow接受日本龐克雜誌EL ZINE訪問時,被問到復出的原因以及休團這段期間在做些什麼,他回答:「讓我們保守秘密吧... 」。

《眼》由烏鴉的啼聲開場,第一首歌,開頭狂飆的吉他一下,我已經老淚縱橫了。有趣的是這張EP收錄了兩種版本的眼,第一首是用低音演唱,另一個版本則是用高音演唱,高音這首很像Discharge主唱Cal在Grave New World這張專輯中使用的唱腔;的歌詞靈感來自於主唱Crow在鄰居過世不久後,在家中發現一個寫著已逝鄰居名字的盤子,因而寫下被死亡圍繞的日常感受。高密集的樂器緊密扣合,鼓手高超的表現連同絕望的人聲依同炸裂,帶有一點重迷幻的色彩。奈落〉是另一首高音演唱的歌曲,鋪陳一級棒,由中板的速度展開,接著是一段鐵血的演奏綿延燃燒,最終由Crow的高音作結。

不得不佩服組成超過30年的Crow,在維持作品強度的同時持續進化的創作能量,針對龐克音樂的鑽研徹底體現在音樂裡,絲毫沒有衰退的跡象,不禁讓人肅然起敬。

2024年2月21日 星期三

Savageheads - Service to Your Country(2022)

近幾年美國Hardcore punk百花齊放,年輕樂隊站在沃土上耕耘灌溉,開枝散葉,長出繁花,持續擴張硬核龐克的場景。這一波創新的硬核浪潮底下,有時候還是想聽一下老東西過過癮,像是UK82和Oi!等等,我一直是這兩種樂風的忠實聽眾。新冒出頭的Oi!樂隊還不少,好聽的也很多,法國,不過操持純正、激速UK82美學的樂隊倒是愈來愈少,最近印象比較深刻的UK82樂隊就是紐西蘭的Carradine Choke、加拿大的Bootliker、哥倫比亞的Primer Régimen,還有美國的Holehog和Savageheads。

來自波士頓的Savageheads的首張專輯Service to Your Country讓我為之振奮,這是濃烈無稀釋的UK82之聲!專輯共收錄13首歌,有幾首歌曲來自2014年發行的首張EP。大多數的歌曲長度落在一到兩分鐘,曲目銜接順暢,緊湊的節奏中仍保有喘息的餘裕,從頭聽到尾軀體跟著狂熱了起來。第一首歌Scapegoats的第一段演奏就成功征服了我,強勁的鼓與貝斯邁開大步,刨出火光的吉他刷扣迎頭痛擊,那是G.B.H和The Exploited等UK82樂隊早期的招牌,簡單大器的行進,加上俐落的節奏與歌詞,音色比70年代的龐克樂隊還要再更重、更紮實一些些,還沒有那麼明顯的重金屬影響。第二首歌同名單曲採用老龐克常用的粗野Bass開場,輕易掉入了Savageheads的鮮明節奏裡,現場表演觀眾一定撞翻撞爛。 Prisoner of  the CIA也是猛到不行,火候控制精準,收放自如,把G.B.H路線的UK82風格玩得爐火純青,骨子裡濃縮的老學校精華全部煲出來。Trained Killer Starve 的旋律抓耳,催出80年代一些Oi!團大合唱 的激情氛圍。

 

 

2024年2月7日 星期三

Anklebiter - To Live And Withstand(2023)

Anklebiter是一支來自美國東北部的硬核龐克樂隊,目前共發行兩張EP,由德州廠牌Sunday Drive Records發行,專輯製作人都是Hardcore樂隊Restraining Order的鼓手。Anklebiter去年推出第二張EP To Live and Withstand,與第一張EP相比進化不少。嚴格來說,Anklebiter的硬核並不算是非常具有新意,沒有提供太過新鮮的刺激。他們的長處在於以本格的龐克材料編寫出立體的面貌,再利用簡潔的變化營造出抓耳的起伏,使得他們每一首歌都滿有記憶點的。我一直覺得要寫出保持乾裂的爽度又要顧及好聽的硬核歌曲滿難的,畢竟硬核的精隨和悅耳有些衝突,說到這不得不提到流行硬核第一把交椅Turnstile,在不丟棄硬核本體的情況下納入許多另類的元素,寫出令人醉心搖擺的鮮活旋律,真是不簡單。

Anklebiter擅於在短時間內用簡單的橋段創造出穩固的動態結構,立刻攫住你的注意力。要做到這點其實滿不容易的,當重複的段落反覆出現時,一不小心就會淪為無聊的複製品。在簡潔的美學之上,Anklebiter也會玩一些當代硬核樂隊常用的招數,利用變速製造出強烈的落差感,瞬間拉高Groove的強度,與旋律交疊噴飛。例如我最喜歡Pearl這首歌,不到一分半鐘的歌你可以感受到硬核音樂的越野衝擊、劇烈的Groove、急停後的懸空感以及瞬間加速,中間那段設計滿有Turnstile的金曲Holiday的感覺;Altruist也是一首趣味橫生的歌曲,由高速的演奏起頭,中間迎來猝不及防的停頓,順著下一波激流前進,沿途冒出奇特的小水花,最後緩緩流入沉穩的湖面。

從這張EP可以嗅出Anklebiter正在萌芽的創造力,期待他們未來交出更具有顛覆性的作品。

 

 

2024年2月1日 星期四

中年男子的新牛仔褲



五大唱片是台南僅存的連鎖唱片行,也是我的音樂回憶與現在進行式。從大學開始,只要我人在台南幾乎每個月都會去報到,不一定會買,就是隨意逛逛,看看有什麼新發行,或是找一些專輯,櫃子裡大半流行音樂的唱片都是在那裏買的。


當我今天到了唱片行,發現門口的機車格竟然停滿,連旁邊的黃線都被機車和Youbike佔滿,我往前騎了一段才找到停車位。此時,公車剛好到站,我看見兩個男生一邊暢聊,一邊提著唱片行的紅色袋子上車。

現在正值學生的寒假,門口聚集了幾個年輕面孔在閒聊,幾乎每個人手上都捧著一兩張專輯。我穿過喧鬧聲走進唱片行,眼前的景象讓我感到又驚又喜,唱片行裡擠滿了至少30位少男少女,其中又以韓國區的人潮最為密集。以前逛的時候經常是小貓兩三隻,我可以輕易獨佔一整條走道,慢慢檢視唱片封面以及側標,從台灣流行音樂、西洋音樂一路逛到店後方的原住民音樂。根據流行的趨勢,唱片行內部的陳設隨之改變。以前門口旁邊擺的是演唱會DVD,現在你一進門就能看到風風火火的Black Pink、NewJeans、(G)I-DLE和Red Velvet的不同版本專輯。

店裡正在播放NewJeans的Super Shy,今天我就是為了她們的專輯來的。去年偶然被他們的歌曲ETA打中心裡最青春的那一塊,復古少女的魔性聲響,在心裡種下純真的火苗,閃耀出一片星空;Super Shy也是一級棒,一首未經過濾的純愛戀曲,浪漫滿分,聽完臉頰會微微泛紅;同名歌曲NewJeans也是愈聽愈帶勁,副歌的歌詞New hair.New tee.New Jeans. You & me簡潔易瞭,渲染情緒和自我介紹一次到位。整張專輯都是抓耳又好聽的音樂,渾然天成的輕盈動感,不帶丁點污漬的永恆青春。陰就是陰,晴就是晴,圓圓滿滿,沒有任何強說愁的空間,如此純粹。

既然音樂好聽的話,那當然要買實體專輯支持,這是我一貫的態度,於是我買了他們的迷你二輯《Get Up》。不得不說他們的實體唱片設計實在是太厲害了!打開那一刻真的會浮現「我要好好珍藏這張專輯」的感受。這張專輯共發了三種版本,每個版本之中又有封面與內容物的差別,我買的是飛天小女警封面的Box版本。內容物令人眼花撩亂。除了最基本的CD和歌詞本外,還有三本夏日相片書,裡面有百變造型的NewJeans,看得很過癮。此外還有相片小卡、貼紙、明信片、書籤,連CD本體的設計也很精美,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

之前買過不少張IU的專輯,對於K-pop豐富的唱片小物稍有概念,但對追星文化僅有連粗淺都稱不上的粗殘認識,唯一知道的就是IU的粉絲群名叫做UAENA,NewJeans的粉絲名叫作Bunnies。開始追Newjeans後稍微研究了一下,追星世界擁有獨特的身分認同,粉絲根據地區和喜好層面各有不同的稱呼。例如「日飯」就是日本的粉絲、「海外飯」就是泛指海外的粉絲;「音飯」指的是單純喜歡音樂的粉絲、「顏飯」就是單純喜歡偶像外貌的人、「肉體飯」就是喜歡身材的人。另外還有根據粉絲的內心投射延伸出的分類,像是「女友飯」就是把偶像當成自己的男友一樣,「親媽飯」則是把偶像當成自己的兒子。還有一些特殊用語像是「忙內」指的是團體內年紀最小的人,這是直接從韓文的「老么」音譯而來,Newjeans的忙內就是Hyein。

之後,我加入一個NewJeans周邊交易的社團,又發現了許多追星的有趣之處。相片小卡也是有些粉絲追尋的目標,而小卡又有分專輯卡、特典卡、打歌卡等等。因應買賣,會出現一些流通的專有名詞,例如「默認廠損」就是不管卡片情況的意思,「盤出」和「整圖不拆」代表的是整張照片裡的卡片開一個價。我常常有人發賣卡文的最後會附上「包手」20、「包手」15等等。一開始我一頭霧水,這個跟大埔鐵板燒刺青「包手」師傅的「包手」是同樣意思嗎?原來指的是包材加手續費,簡稱「包手」,奇怪的知識又增加了。

「我比較喜歡舒華!」、「我要去買SEVENTEEN的專輯」、「我已經有這張了!」我彷彿來到了陌生之地,因為舒華是我唯一認識的人。少年們認真地談論著偶像最近的演出,分享自己最喜歡的歌曲。忽然感覺到一陣青春的微風吹過,頭上冒出粉紅的泡泡。穿著泡泡襪的少女們逗留在Newjeans的專輯面前,陷入選擇焦慮;一名全身寬鬆黑衣黑褲、站在潮流尖端的男孩,站在西洋唱片區前面,手裡拿著一張CD,挑起眉毛問身邊的朋友:「你知道西城男孩嗎?」而我這個混在其中的中年男子,正在等候前面的少女挑完,準備進入Newjeans專輯的櫃位,這是整個唱片行最熱門區域之一。

架上的專輯剩下不多,迷你同名專輯《NewJeans》只剩下Hyein和團體封面的Blue Book版本,Hyein的封面照還滿美的,有激發我的購買衝動,但我比較想要丹(Danielle)的版本,最後基於大愛拿了團體版本。單曲專輯《OMG》缺了Haerin和團體封面的版本,我理所當然買了丹的版本。為什麼特別喜歡丹呢?因為他是我第一個一眼就認得出的成員,加上看了她去露營的Vlog整個被圈粉。我花了許多時間看照片看影片才慢慢認出其他成員,第二喜歡的Hyein是身高最高的,大眼厚唇也算好認,而年紀最長的Minji比較酷、人氣最頂的Haerin眼睛像貓,剩下的那個就是Hanni了。不過現在我仍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在五秒內認出所有人。

「原來你是音樂豚!」結帳隊伍前面的阿弟對著他的朋友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孤陋寡聞的我滿頭問號,音樂豚是水豚的一種嗎?世界上有這種生物嗎?趕緊拿起手機搜尋,原來這個詞語的典故來自日本,是針對某一種領域的狂熱粉絲的蔑稱,帶有貶意,不過這位小弟聽起來是和朋友們在開玩笑而已啦,他們的手上都拿著BLACKPINK的專輯。

店裡的音樂又輪播到Super Shy,最近遇到市場裡賣滷味豬腳的姐姐和早餐店的阿姨,總是在結帳時叫我弟弟,我不禁在心裡唱起Super Shy!Super Shy!,New Jeans的音樂讓我想起這個片刻。我並不算有年齡焦慮的人,年紀並沒有賦予我太多的框架與意義。年紀長了還是可以做年輕時候做的事,接受新事物、與年輕人交流,擁有重塑想法的權利。比較顯著的差別就是容易疲倦,還有在運動場上跟不上年輕人而已。

嘴巴說不在意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不在意,當我被叫弟弟的時候還是滿爽的,可能心裡深處還埋藏著「青春真偉大」的情懷。

既然無法克制自己的不在意,那就穿上新牛仔褲感受青春活力,放鬆心靈與筋骨,舒緩年齡焦慮。無論年紀多長,My heart is glowing forever。

 

 

2024年1月26日 星期五

Boldy James & Sterling Toles - Manger on McNichols (2020)

創作力旺盛的底特律饒舌歌手Boldy James,在2020年和四位製作人發了四張專輯,其中Manger on McNichols是和同樣來自底特律的音樂人Sterling Toles合作。Boldy James 17歲時因為音樂結識了Sterling Toles,而後成為摯友。這張專輯收錄了Boldy James在2007年至2010年間,剛投入嘻哈創作的作品。專輯名稱的McNichols是底特律的一條街道名,也是Boldy James生活的地方歌詞內容圍繞在他混跡底特律街頭的經驗,毒品交易、槍枝暴力、生活的重擔、滿腹的沮喪與焦慮。Boldy James這麼形容他居住的城市:My city ain't no tourist attraction, this Detroit where shit happens.。他剖開自己的堅韌之心,使用散文般的掏心自述描繪黑暗的角落。宿命的現實裡,人們沒有多餘的氣力發表控訴的理念,更不存在反抗的神話。只能拖著一只孤獨皮囊在骯髒的街道上穿梭,為了討生活而依靠不法勾當賺取現金,在恐懼中滿足經濟所需,建立情感的支持,並試著在險惡的環境裡找到內心的平靜。

Boldy James經常在歌曲中使用Concreture這個詞,結合Con(騙局)、Concrete(混凝土)與Creature(生物),指稱生存在城市暗處幹髒活的自己和朋友們,對黑暗無法避而遠之,只能想盡辦法在槍聲與流言裡活下去。製作人Sterling Toles靈動的爵士樂貫穿整張專輯,穿插靈魂樂、中東風情的多層次演奏,讓整張專輯散發出異樣魔幻的神采。初次聆聽這張專輯的體驗非常奇妙,歌曲並不像是印象中的Jazz Hip hop,常常出現重複性的柔順Loop,製造浪漫寫意的感受。取而代之的是隨興跳躍的爵士音樂,不規矩地自在遊走,持續產生不和諧感反覆觸動你的感官,像是刀尖與鈍角輪流劃過肌膚,留下略為刺痛的印痕。除了常見的樂器外,專輯中還出現了mridanga(一種印度鼓)、 Wurlitzer(一種電子琴)、Ewi(電吹管)和Harmonium(簧風琴)等樂器。豐富、飽滿聲響此起彼落綻放,刁鑽的旋律與取樣搭配James的低吟,彷彿街頭上隨機濺出的血液,潑灑出一幕幕黯淡深沉的街頭風景。

製作人Sterling Toles希望這張專輯也能是一張關於底特律生活的記錄,所以他找來了許多樂手參與其中,包含職業樂手以及身邊的朋友為。例如,在Detroit River Rock一曲中演奏短號的樂手Rafael leafaR是資深爵士貝斯手Reggie Workman的學生,而擔任吉他手的是剛學吉他不久的素人。這首歌述說底特律生活的腥風血雨,Boldy James告訴自己過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堅強,不要讓眼淚滑落;Welcome to 76找來了作家兼倡議者Adrienne Maree獻上動人的演唱,You are a child of the universe.No less than the trees and stars,讓些許的光線從黑暗裡透了出來。Mommy Dearest (a eulogy)是我最喜歡的歌曲,參與的樂手有與Funk傳奇George Clinton一同演奏過的Bubz Fiddler,陰冷的器樂聲鋪陳灰色的背景,James傾訴他對離家出走的母親的複雜情感,宛如綿綿細雨交織出冰冷面。歌曲中段,音樂走向奔放,但歌者依然沉穩敘說著悲傷的結局。

暫時擺開犯罪與毒品的道德疑慮,張開耳朵感受Boldy James的音樂。破碎、凌亂的街角,暴力橫行、信任蕩然無存,活在這裡的人注定滿身傷痕,就算抱持堅強與無畏,也難以抵抗社會的無情輾壓。

2024年1月18日 星期四

回憶永遠是我的寶物

結束旅遊行程,老婆回到旅館休息,夜晚是我的自由時光,通常我會去逛唱片行,尋找旅行的意義。來廣島之前查了兩家唱片行想去拜訪,分別是Stereo Records和Dumb Records,從旅館步行過去大約十分鐘。明天開始就是日本的新年假期,今天剛好是店家放假前的最後營業日。

可能是假期即將開始,商圈的人潮不少,歡騰的氣氛在寒冷的空氣中流動。一群身著厚厚大衣的年輕人們開懷大笑,在人行道上輕盈旋轉;一對父母推著嬰孩,沿著櫥窗物色美食。我雙手插口袋,帽子戴歪歪,走進紛擾的世界。

Stereo Records位於並木通商店街裡,在百公尺前可以清楚看見二樓的招牌在夜裡發光。上樓推開白色大門,明亮純白的空間裡,白色的唱片櫃整齊排列堆疊。一進門的右邊是一面CD牆,再往後走則是擺滿整面牆的黑膠唱片,店裡有兩位客人在翻找唱片。這裡的黑膠唱片類型廣泛,爵士、電子音樂、雷鬼、拉丁、老搖滾、龐克、嘻哈、日本搖滾樂、日本傳統音樂等等,許多唱片包裝上都有寫上簡短的介紹文字。唱片分類清晰,逛起來非常舒服。角落還有擺一台唱機,不確定是不是讓人試聽用的。唯一的缺點唱片櫃塞得太滿,黑膠與黑膠之間的緊實程度彷彿剛做完微創緊緻縮皮,我挖得指甲超痛。隨意逛了一圈,我買了愛團Bloodthirsty Buthers的Yamane和京都龐克樂隊赤痢的Push Push Baby的唱片。

逛完Stereo Records,步行到距離50公尺外的Dumb! Records。人行道上擺了一個木製立牌,標示Dumb! Records位於四樓,泛黃的牌子上面寫著CD+COFFEE+RECORD+ALCOHO,最後一個字L被磨掉了。我沿著樓梯走上去,爬到四樓才發現這裡有電梯。相較於乾淨明亮的Stereo Records,這裡的畫風截然不同,氣質狂野許多,樓梯的地板帶有黏性,牆壁上貼著歪歪的傳單。我推開陳舊的木門,裡面傳來撲鼻的煙味,心想慘了,回去衣服沾滿菸味一定要被老婆罵了,但是我還是無法控制自己,身體被裡面的氣味吸引,一步一步走了進去,為了音樂我願意冒著被老婆罵的風險。

Dumb! Records是以餐廳為主的複合空間,有提供咖哩飯、咖啡、酒精以及唱片,牆上不規矩地貼滿貼紙、海報和傳單。書架上的書也擺得很不規矩,有幾本書突出一角垂掛著。唱片擺在一進門左邊一小櫃,CD大概佔了八成。我站在狹窄的走道上翻找著CD,然後用手機翻譯包裝上面的文字,一直和進進出出的人擦身而過。唱片的類型就是龐克龐克又龐克!以Punk Rock、Street Punk、Emo和Power Pop等類型為主,Hardcore、Metal取向的比較少一點,以日本當地的樂隊為主。廣島在地的音樂作品自成一區,有幾張看起來頗有年紀,灰塵沾在塑膠膜上甩不掉。隨手查了幾個樂隊,連試聽連結都找不到,如果想聽的話看來真的只能買CD了。

正當我拿起一張張CD左右端詳時,一位身著黑色T-Shirt、頭髮灰白的男子向我走來,應該是這家店的老闆,他用英文問我從哪裡來?我說台灣。他望向我手上拿的CD,跟我說這是廣島的龐克樂團,我們用破爛的英文對話了一下,互相交換八成聽得懂的資訊。他從牆壁上撕下一張傳單遞給我,跟我說明天有表演,同時伸手朝著牆外指了指。傳單上有五支樂隊的名字和照片,其中有一支樂隊的照片特別大,應該是主秀,表演地點是在附近百貨公司十樓的Live House,距離這裡走路只要五分鐘。男子又指向傳單上的其中一張照片,重覆說了兩次This is my band,照片上是三名男子在街上朝著你走來,仔細一看三名男子臉上都頗有滄桑的痕跡,目測應該超過40歲了,樂隊名字是So-Cho Pistons。

俗話說台東的土地會黏人,這裡的地板也會黏人,一踏上便離不開的黏,我在狹小的櫃子中翻找了許久,最後買了兩張唱片。一張是廣島龐克樂隊Crane Fly出道20週年的精選輯,這是Dumb Records自主發行的作品。封面上主唱的樣子很像The Blue Hearts的甲本,歌曲命名充滿青春奔放的氣息,感覺會是熱愛青春的我會喜歡的。另一張也是廣島當地的樂隊Drivers Set的專輯 LONG TIME NO SEE! ,封面是一位穿著和服、紮起頭髮的骷髏騎著重機,帶有浮世繪風情的機車頭美學,完全是看封面在買,推測是帶速度感的搖滾樂,應該不會難聽到哪裡。結完帳後,我和老闆說明天我會去看表演,老闆從櫃子底下撈出了一張DeeCracks的Sonic Delusions專輯送我,指著唱片說「這是我最喜歡的樂隊!」

走路回到旅館的路上,在Lawson買了炸雞與啤酒當消夜,店門口有兩位穿著西裝的男士手拿著啤酒正在開心交談。我打開啤酒,滿心期待明天的表演。

2024年1月9日 星期二

如果有一天,紅豆烤糰子

新年的第一天,天空清朗無比,我們跟隨廣大的人潮到廣島護國神社參加初詣,體驗日本人的新年。進入神社前的步道旁挺立著一棵樹,說明牌寫著這是歷經原子彈轟炸後活下來的「原爆樹木」,距離原爆點740公尺,是當時唯一倖存的尤加利樹。原爆發生至今將近80年,至今仍然深深影響這座城市。昨天,我看見尾道某家商店的鐵門上貼著一張核兵器禁止條約的傳單,查了一下發現那是一群NGO工作者發起的廢除核武組織,希望世界上不再有核武的存在。他們明年將會發起系列活動和講座,訴求日本政府簽署禁止核武條約,達成清除核武器的目標。

廣島護國神社是當地最知名的神社之一,每年新年假期期間共會有70萬人來這裡參拜,祈求平安。廣場的兩邊擺滿了攤販,掛著整齊的紅色旗幟。連綿飄散的食物香氣讓剛吃完早餐的我們止不住嘴饞,進場後先來一個鯛魚燒,看到長長的排隊人潮後,再來一支烤魷魚腳和烤玉米,一邊吃一邊排隊,當然少不了一瓶asahi銀罐。周遭的氣氛歡欣而平靜,有人抱著吉娃娃一同參拜,有小孩追逐嬉鬧,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插隊到我們前面的大媽...。人們的笑鬧像是頂上的雲朵般,輕輕地漂向遠方,宛如心中懷抱的小小願望。

人潮徐徐向前推進,烤物的氣味持續勾引我的錢包。到達神社面前,我們模仿前面那對夫婦的流程,扔一枚硬幣,雙手拍兩下,合十,閉上眼睛,許下願望,再深深一鞠躬。參拜完後,發現口袋沒有零錢抽籤,便去買了一支烤糰子。那是比一般糰子還要巨大三倍的白色糰子,三顆圓滾滾的糰子表面刷上一層厚厚的紅豆泥。一口咬下柔軟的糰子,綿密滑順的紅豆泥瞬間衝擊味蕾,竟然是鹹的!鹹的!我不知道紅豆能用鹹的方式料理,更不知道鹹的紅豆竟然能這麼美味。當我回國後,紅豆泥奇妙的餘韻持續卡在我的牙縫裡直到現在,讓我難以忘懷,我願意為了這個糰子再去一趟那裏。

當我深陷在烤糰子的快樂當中,老婆直說他手中的烤玉米也很好吃,叫我吃一口。我接過來吃了一口後驚為天人,這軟嫩多汁的烤玉米是怎麼一回事,再次破除了我貧瘠的想像力。狂啃完剩下的半根玉米後決定再去買一根。等待的時候我仔細觀察他的料理手法,店員先把玉米泡近一缸深色的神祕醬汁裡,再將浸濕的玉米放上烤爐上旋轉加熱,最後放進紙袋交給我。此時,參拜的排隊人龍更長了,我在入口的大鳥下面狼吞虎嚥起來,享受簡簡單單的神奇美味。身旁的佈告欄貼著香取慎吾巡迴展覽的海報,他的金色頭髮在烤玉米的萬丈光芒下顯得黯淡不少

結束參拜後,我們散步到廣島和平公園,走向著名的原爆屋頂。頓時,新年的喜悅急轉而下,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悲傷衝擊。矗立在眼前不僅是一座建築,那是人類曾使用過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的鐵證,是人類的邪惡意志造就的殘酷後果,極端的暴力所刻下的印記。眼前的建築彷彿來自另一個時空維度,我無法想像這樣的武器何以存在?甚至真正被使用,造成數十萬人死亡,還不包括背負著疾病和痛苦延續生命的那群人。這樣的念頭把我從舒適的旅遊心境中敲醒,安逸舒適的生活從來不是必然,不公與不義一直都存在,正在世界的角落傷害某一群人。他們平常不見得會出現在你的視野裡,但只要你張開眼睛,就能揭開世界的瘡疤和征服的野心,望見人們身上鮮明的傷痕。想到這裡,我不禁陷入了深沉的悲哀之中。

我注意到原爆屋頂旁停放著一輛腳踏車,後座放了一個箱子,上面寫著醒目的no nukes!。一旁的燈柱旁貼著幾張英文介紹,其中一張上面寫著Survivor Speaks - Mito Kosei。頭髮花白、眼神銳利的Mito先生是一位胎內原爆者,他在地上擺放了好幾本日文、英文和西班牙文和其他語言的冊子,裡面介紹原子彈轟炸背後的戰爭歷史、原爆後的城市慘狀、後續降下的黑雨以及原爆後代的健康問題,你想得到的原爆疑問都能在那一本冊子裡面找得到解答。現年77歲的Mito先生,手上握著原爆倖存者的證明,在我們翻閱資料時用流利的英文訴說他的經歷。Mito先生在媽媽肚子裡四個月時遭遇原爆,他和父母都在原爆後幸運地活了下來,而祖父在事件後一個月因輻射中毒過世。他伸出食指,向我們指出原爆發生當下,他與其他家人所處的地理位置。

我查了一下Mito的資料,他原本是一位英文老師,後來成為導遊。從2006年開始,只要天氣允許的話,他就會來到和平公園裡,帶著他準備的資料與來自世界各國的遊客對話。

接著我們到和平博物館裡面參觀,黑色基底的展示間,帶領我們進入那段地獄般的現場,一件件焦黑的物品、殘破的衣物以及破敗的肢體映入眼簾。心理的不適感油然而生,導致我的視線無法停留在展品上太久。有一些照片我在Mito先生準備的資料中看過,包括臉上出現深色斑點的中毒者以及等待醫療的孩童。展覽廳中央還有模擬原子彈轟炸時的影像畫面,遊客可以看見事件前夕廣島市容的樣貌,感受爆炸的影響範圍,以及轟炸過後的荒蕪景觀。

展覽入口處掛著一幅照片,照片中是一位站在廢墟中的女孩,左邊的臉頰以及彎曲的右手臂被紗布包紮起來,隱隱看見紗布下面露出的焦黑傷口。這位女孩名為Yukiko Fujii,他在原爆後活了下來,後來因為輻射影響患了癌症,30歲開始不斷接受治療,最終仍不敵病魔,於42歲過世。2017,他的兒子Tetsunobu在《每日新聞》刊登的原子彈爆炸系列報導中發現了這張照片,對照過去的醫療紀錄,辨認出這可能是他的母親。後來《每日新聞》委託法醫口腔學的專家,比對Tetsunobu提供的母親照片後,確定了照片主角的身分。那深邃無光的眼神,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裡。

無權無勢的普通公民,無法解決這些國家層級的武力對抗,卻必須承受權力者決策後的大規模災難,想到這些真的滿無力的,好像做什麼都沒有用。當戰爭展開後,無差別的暴力降臨,生活終將淪為虛無,徒留無所遁形的沉痛。作為生活相對穩定、行有餘力的一群人,能做的事就是,抱持著世界應當和平的想法,張開眼睛,關心發生在周遭的暴力、災厄以及苦難,了解背後的成因以及未來影響,從微小的行動開始,嘗試抵抗洶湧的惡意,許諾一個和平的將來。

 我想起了詩人吳音寧的詩如果飛彈飛落我頭頂〉的一個段落

如果飛彈飛落我頭頂
我偏好毫無預警,最好是夜晚
風溫柔得詭異,星星分外狹促的眨眼睛
瞅著我們聚居的城,沿過往開挖
一道道光的裂痕,被推入
被掩埋、被暗中操盤的衰敗與榮景

恨意竊竊私語,來到命定的街角
死亡盛裝,搖曳出傷痕
縐折的裙襬,貧窮是易燃的火種
延燒過千千萬萬個孩童,紅腫了眼
瞪視前方,握緊拳頭
流下嗚咽的長河

戰爭不該是必然,這種超大規模的武器不該存在這個世界,沒有人應該承受這樣的後果。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們衷心祈求,宣揚理想,堅守關懷彼此的良善之心,讓這樣的武器停在我們這個時代。願總有一天,槍聲不會響起,和平成為世界的背景音。每個人都能有尊嚴地活著,無須面對鄰國的武力威嚇,不必擔心何時會被死亡的陰影籠罩,不再恐懼遠方的飛彈什麼時候會落下。

如果有這麼一天,我們會人手一支紅豆烤糰子,讓鹹鹹甜甜的滋味成為我們共同的語言。